襄樊城,当之无愧的天下重镇。
城墙高厚,远超陵州,砖石上浸满了数百年烽火与漕运交织出的沉郁色泽。穿城而过的襄江,水面宽阔,千帆竞渡,码头喧嚣昼夜不息。城内街巷纵横,商铺鳞次栉比,来自天南地北的货物在此汇聚分流,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香料、酒肉与脂粉混杂的浓郁气息。繁华,是襄樊的底色,但这繁华之下,却隐隐流动着一股与北凉铁血肃杀截然不同的气息——那是权谋算计的阴柔,是锦绣包裹的机心,是漕运与官场盘根错节滋养出的特殊气质。
北凉世子的车队入城时,并未引起太大轰动。靖安王府的仪仗早已在城门处等候,一切看似隆重,礼节周全,但林衍混沌真意感知之下,却能察觉到那些王府仆役眼底深处的审视与距离感,以及暗处更多不加掩饰的窥探目光。
车队被引至城中一处奢华却略显偏僻的别院安置。当晚,靖安王赵衡便在王府设下盛宴,为“远道而来的北凉世子”接风洗尘。
宴会设在王府最大的“锦华殿”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乐师奏着靡靡之音,舞姬身段妖娆,水袖翩跹,极尽奢华之能事。
靖安王赵衡坐于主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保养得宜,三缕长须,头戴玉冠,身着亲王常服,气度雍容,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意。他身旁坐着世子赵珣,与徐凤年年纪相仿,相貌也算英俊,但眉宇间却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倨傲,看向徐凤年时,目光中的敌意几乎不加掩饰。
徐凤年携林衍、李淳罡(被徐凤年硬拉来,此刻正对着一盘油腻肘子大快朵颐,对歌舞嗤之以鼻)、楚狂奴等人出席。裴南苇并未出现。
“贤侄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襄樊简陋,比不得北凉雄阔,还望贤侄莫要嫌弃。”赵衡举杯,声音温和,言辞客气。
徐凤年举杯相应,笑容灿烂,言语恭维:“王叔说哪里话,襄樊乃天下膏腴之地,水陆通衢,繁华甲天下,凤年一路行来,可谓大开眼界。父王也常提及王叔治理青州,政通人和,乃是离阳柱石。”
两人相互吹捧,言笑晏晏,气氛看似热烈。但席间机锋暗藏,赵衡数次旁敲侧击徐凤年此次游历的真实目的、北凉对离阳朝廷最新动向的看法、乃至对北莽的警惕程度。徐凤年或插科打诨,或避重就轻,应对得滴水不漏。
赵珣偶尔插话,言语尖刻,直指北凉边陲苦寒,暗讽徐凤年此行是来中原“打秋风”、“见世面”。徐凤年也不恼,反而顺着他的话,大谈北凉风光虽粗粝,但民风淳朴,将士用命,更言自己确实没见过襄樊这般温柔富贵乡,正好多开开眼。
林衍静坐于徐凤年下首稍远的位置,面前酒菜几乎未动。他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混沌真意早已如水银泻地,笼罩了整个大殿。
他“看”到殿外阴影中,至少潜伏着四位指玄境高手的气机,还有更多金刚境的气息散布在关键节点。殿内侍立的宦官、宫女中,也有数人气息沉稳,目光锐利,显然身负武艺。更让他注意的是,在大殿深处某条通道尽头,有一股极其隐晦、却锐利如针、带着淡淡胭脂香气的“意”在悄然窥探着殿内,尤其是徐凤年。这股“意”并非杀意,而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审视、悲凉与某种决绝的意念。
“有点意思。”林衍心中暗道。这靖安王府,果然如传闻般,是个表面锦绣、内里机关算尽的龙潭虎穴。
酒过三巡,舞乐暂歇。赵衡似乎兴致颇高,抚须笑道:“听闻贤侄在陵州,素有风流之名。恰好本王新纳一妃,擅舞,尤慕北凉豪迈之风。今日良辰,不妨唤她出来,为贤侄舞上一曲,以助酒兴?”
徐凤年眼神微动,笑容不变:“哦?能得王叔如此赞誉,必是绝色。凤年有幸。”
赵衡拍了拍手。
乐声再起,此番曲调却从之前的靡靡之音,转为一种空灵中带着些许幽怨的调子。伴随着乐声,一道红色的身影,自殿侧帷幕后,款款而出。
刹那间,仿佛整个大殿的光华都汇聚到了她一人身上。
红衣似火,却非张扬的烈焰,而是深秋枫叶将落未落时,那种凝练到极致、带着凄艳与宿命感的红。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部分,其余垂落腰际。容颜之美,已非笔墨可以形容,眉似远山含黛,目若秋水横波,琼鼻樱唇,肌肤胜雪。她身姿高挑,曲线曼妙,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韵味。
正是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靖安王侧妃——裴南苇。
她步入殿中,对着赵衡与徐凤年方向盈盈一礼,并未多言,便随着乐声翩然起舞。舞姿极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红衣翻飞间,宛如一朵在夜色中盛放又随时可能凋零的彼岸花。
殿中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被这绝色与绝艺所慑。连原本埋头吃喝的李淳罡,都抬起了眼皮,瞥了裴南苇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啧,好看是好看,就是心里头藏着把刀,硌得慌,看着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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