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城的夜,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穿过街巷。
林衍从观潮阁出来时,天色已完全暗下。城中灯火渐次亮起,酒旗在风中舒展,勾栏瓦舍传出隐约的丝竹声,混着酒客的喧哗、小贩的叫卖,织成一片鲜活的人间喧闹。
他在人群中缓步而行。
青衫素净,步履从容,与周遭的繁华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在其中——就像一滴墨落入江河,分明不同,却终究成了江河的一部分。
行至城东,街巷渐窄,灯火渐疏。
这里多是些老旧的宅院,住的多是些在武帝城讨生活多年的老人。院墙斑驳,青苔暗生,门楣上的春联褪了色,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林衍在一处小院前停步。
院门虚掩,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爷爷,那十二柄剑,真的会认主吗?”
是个少年的声音,带着稚气,也带着憧憬。
“传说罢了。”苍老的声音响起,伴着几声咳嗽,“李老剑神留下的东西,岂是凡人能觊觎的?这半年,去城头试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个得了机缘?倒是摔死了三个,疯了五个。”
“可王爷爷说,有缘人自会得之……”
“你王爷爷喝多了就爱吹牛!”老者笑骂,“他要是真知道,早自己去了,还轮得到别人?”
少年似乎不服,还想争辩。
林衍抬手,叩响了院门。
“谁啊?”老者的声音带着警惕。
“过路的,讨碗水喝。”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衣,眼睛很亮,像暗夜里的星子。他身后站着个驼背老人,手里端着油灯,昏黄的光照亮了半张脸——皱纹深刻,眼神浑浊,但看向林衍时,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进来吧。”老人侧身让路。
院子很小,三间旧屋,院里种着棵老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桌上放着半壶粗茶,两个粗瓷碗,还有一盘没下完的残棋。
“坐。”老人指了指石凳,又对少年道,“小山,去倒碗水来。”
少年应声去了。
林衍在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棋局上。
黑子势大,已占了大半江山,白子困守一角,看似岌岌可危,但细看之下,那几颗白子落位刁钻,隐隐有反扑之势。
“好棋。”林衍道。
老人提着油灯凑近,嘿嘿一笑:“自己跟自己下的,瞎摆弄罢了。客人懂棋?”
“略懂。”
“那不妨手谈一局?”老人眼中闪过试探。
林衍点头:“好。”
少年端水回来时,两人已落了十余子。
他不敢打扰,放下碗,就站在爷爷身后看着。起初不以为然——这青衫客看着年轻,能有多高的棋力?但看了几手后,少年眼睛渐渐瞪大。
爷爷的棋风他是知道的,绵里藏针,惯于设套。可这青衫客落子看似随意,却总能轻描淡写地化解杀招,偶尔一子落下,竟逼得爷爷长考许久。
油灯噼啪作响,灯芯结了朵灯花。
院子里只剩落子的清脆声,和远处隐约的海潮声。
第三十七手,林衍拈起一颗白子,悬在半空,忽然问:
“老丈在武帝城住了多少年了?”
老人正盯着棋局,闻言怔了怔:“四十年了。当年跟着王城主从胶东过来,就再没离开过。”
“可曾见过半年前那场雨?”
老人抬头,深深看了林衍一眼:“见过。那天……我在城头当值。”
落子。
白子如一把尖刀,直插黑棋腹地。
老人脸色微变,执黑的手停在半空,许久,叹了口气:“我输了。”
棋局上,原本困守一角的白蛇不知何时已连成一片,反将黑棋大龙困住。看似绝境,实则暗藏生路,而这生路,竟是从开局就布下的。
“客人棋力之高,老朽生平仅见。”老人放下棋子,神情复杂,“不知……尊姓大名?”
“姓林,单名一个衍字。”
老人浑身一震。
少年不明所以,只是觉得爷爷的反应奇怪——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吗?
“原来……是林先生。”老人站起身,竟躬身行了一礼,“老朽张驼子,当年在胶东王府当差,后来随王城主来了武帝城。李老剑神飞升前,曾与王城主在城头饮酒,提到过您。”
林衍扶住他:“老丈不必多礼。李剑神提我什么?”
“说……”张驼子直起身,眼中闪过回忆的光,“这人间能与他论剑的,王老怪算一个,邓太阿算半个。而能让他看不懂的……只有林先生您。”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原话。”
林衍笑了:“老李倒是抬举我。”
“不是抬举。”张驼子摇头,神情认真,“李剑神何等人物?他说的‘看不懂’,不是贬低,是……敬畏。”
少年在旁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爷爷,这位林先生……很厉害吗?”
张驼子看了孙子一眼,又看向林衍,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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