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第七次掠过雁门关的城墙时,林衍开始习惯武圣的日常。
这“日常”与常人想象中不同——没有腾云驾雾,没有点石成金,没有那些神话传说里仙人般惊天动地的神通。更多时候,是些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
呼吸时,空气会自行过滤杂质,只留最精纯的天地灵气入体,呼出的浊气在身前凝成淡金色的雾,三息方散;
行走时,足不沾尘,并非刻意运功,而是重力在他周身三尺内自然减弱了三成,每一步都像踩在蓬松的雪上;
静坐时,眉心圣纹会自行吸纳日光月华,在皮下形成温暖的能量循环,像体内多了个小太阳,昼夜不息地淬炼着每一寸血肉。
最奇妙的,是对时间的感知。
常人眼中,日出日落是一天;林衍眼中,那是天地气息的一次完整循环。他能“看见”晨光中蕴含的“生发之气”,正午烈阳里的“炽烈之气”,黄昏晚霞中的“沉降之气”,深夜月光下的“凝练之气”。这些气息流转不息,构成了这个世界最基础的呼吸节律。
而他,已能听懂这种“呼吸”。
“师父。”
温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少年捧着刚烤好的面饼,小心翼翼递过来:“您三天没吃东西了。”
林衍睁开眼,接过面饼。饼是军中粗粮烤制,表面焦黑,内里硬实,散发着最质朴的麦香。他咬了一口,慢慢咀嚼——武圣之躯早已辟谷,靠天地灵气便可维持生机,但他仍保留着进食的习惯。
不是需要,而是“想要”。
想要记住食物的味道,记住烟火的气息,记住身为“人”的那些微小确幸。
“好吃吗?”温华眼巴巴地看着。
“有点焦。”林衍实话实说,却将整张饼吃完,“下次火候小些。”
少年咧嘴笑了,那笑容在晨光里干净得不像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
雁门关的善后,持续了整整七日。
第一日,清点伤亡。
关内关外,北凉军战死四千三百二十七人,重伤一千零九十三人,轻伤不计。这个数字放在任何一场战役中都堪称惨烈,但相较于北莽十万铁骑近四万的伤亡,已是奇迹。
徐凤年亲自为每一具能辨认身份的阵亡将士整理遗容,用清水擦去他们脸上的血污,用白布包裹残破的躯体。他做得很慢,很仔细,从清晨做到深夜,不假他人之手。
关楼下的空地摆满了白布包裹,在月光下连成一片刺目的白。
“世子。”李肃红着眼眶,“您歇会儿吧。”
徐凤年摇头,继续手中的动作:“他们为我守关而死,我至少该记住他们最后的样子。”
第二日,收敛敌骸。
这是个争议的决定。按北凉军惯例,敌尸就地焚烧或掩埋,不会浪费人力收敛。但徐凤年坚持:
“战场上的敌人,死了就只是死人。”
他站在关楼上,望着关外那些横七竖八的北莽士兵尸体,声音平静:
“拓跋菩萨认输退兵,战争已经结束。这些尸体若放任不管,开春后必生瘟疫,殃及关内百姓。”
“挖坑,埋了。”
命令下达,陵州卫与白马义从的残兵沉默执行。没人抱怨,因为他们自己也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深知生命的脆弱与死亡的平等。
第三日,修复关防。
千斤闸升起,城门绞盘修复,破损的垛口用条石填补,烧毁的箭楼重新搭建。关内工匠不够,士卒便自己动手——这些握惯了刀枪的手,如今抡起铁锤、搬起石块、拉起绳索,竟也有模有样。
林衍在关楼上看着,偶尔会出手。
不是用神通,只是寻常人的方式——某处条石太重,他搭把手;某段绳索崩断,他接一接。武圣的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不显山不露水,仿佛只是个力气稍大的普通武者。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是。
那些与他有过接触的士卒,事后都会悄悄打量自己的手——刚才,武圣碰过这里;刚才,他们与传奇有了交集。
第四日,救治伤员。
关内医官不足,药材匮乏。林衍在伤兵营走了一圈,然后去了趟雁门关后的山林。
半日后,他背着一大捆草药回来。种类繁杂,有止血的仙鹤草,有消炎的金银花,有镇痛的天南星,甚至还有几株罕见的百年老参。没人问他怎么认得这些,怎么在冬日山林里找到它们——武圣嘛,总该有些常人不懂的本事。
他亲自为几个重伤员换药。手指触到溃烂的伤口时,淡金色的圣光悄然渗入,虽然微弱,却足以抑制感染、加速愈合。伤员们只觉伤口一阵清凉,痛楚大减,却不知缘由。
第五日,军功评定。
这是最麻烦也最必要的事。战死的要抚恤,受伤的要补偿,立功的要奖赏。徐凤年与李肃、徐堰兵等人关在营房里整整一天,对着阵亡名录与战报,一笔一笔核算。
林衍不参与这些,他坐在关楼顶上,看着夕阳西下。
温华爬上来,挨着他坐下:“师父,您说那些战死的人,会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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