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 十月初三 西安行宫
孙传庭蔚州大捷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明发天下的捷报让萎靡已久的朝野为之一振,连市井小民都津津乐道“孙督师阵斩千余真虏”的勇武。崇祯适时下令犒赏三军,并将此战有功将士名单昭告天下,一时间,宣大前线士气高涨。
然而,崇祯心中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他敏锐地意识到,皇太极绝非易与之辈,阿巴泰的失利只会激起其更猛烈的报复。更重要的是,东线战报频传,却独独少了一个关键人物的声音——蓟辽督师,袁崇焕。
“王大伴,关宁军那边,近日可有动静?袁崇焕还在蓟州吗?”崇祯状似无意地问道,手指敲打着桌面,上面正摊着一份孙传庭请求补充箭矢和火药的奏报。
王承恩心中一凛,知道皇帝终于问到了这位敏感人物,连忙躬身回道:“回皇爷,袁督师仍在蓟州。据兵部转来的塘报,关宁军与多尔衮部依旧在对峙,时有小规模冲突,但……并无大战。袁督师近日上奏,仍是强调关宁军久战疲敝,请求朝廷拨付粮饷,并……再次提及‘五年复辽’需朝廷鼎力支持,勿使掣肘。”
又是老生常谈。崇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孙传庭在宣大血战,连获小捷,你袁崇焕拥兵十余万,面对手下败将多尔衮,却只是“对峙”?皇太极主力都已深入宣府,你作为距离最近的机动兵团,竟无一兵一卒西向协防的意思?
是力有未逮?还是……拥兵自重,养寇自保?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再次啃噬着崇祯的信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此刻,绝不能与袁崇焕翻脸,关宁军不能乱。
“告诉袁崇焕,朕知他辛苦。粮饷,朕会想办法从抄没的晋商赃款中拨付一部分给他。但建奴主力西窜,宣大危急,着他密切监视多尔衮动向,若有机会,当主动出击,牵制虏骑,为宣大减轻压力。”崇祯的措辞依旧温和,但“主动出击”四个字,却暗含了不容置疑的期望。
“是。”王承恩记下。
“另外,”崇祯沉吟片刻,“让骆养性的人,多留意一下关宁军内部的动向,尤其是……他们对朝廷近来举措的议论。”
“老奴明白。”王承恩心头更沉,知道皇帝对袁崇焕的猜忌已然更深了一层。
十月初五 蓟州 关宁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袁崇焕看着朝廷发来的旨意和那份通报孙传庭大捷的邸报,面色平静,眼神却复杂难明。
幕僚低声问道:“督师,朝廷之意,是希望我军有所动作,以策应宣大。我们是否……”
袁崇焕抬手打断了他,缓缓道:“多尔衮虽是我手下败将,但其麾下仍是建奴精锐,凭坚城利炮对峙尚可,若轻出浪战,胜败难料。一旦有失,山海关震动,谁来担待?”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朝廷……只看到孙白谷阵斩千级,却不知我关宁儿郎在此牵制数万敌军,使其不敢西顾,功劳岂在阵斩之下?如今粮饷不继,士卒有怨言,又如何能驱使他们死战?”
他并非完全不想动,而是顾虑重重。朝廷的猜忌,粮饷的匮乏,以及内心深处对离开坚固防线与清军野战的忌惮,都让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容易被诟病的“静观其变”。
“那……朝廷拨付的粮饷?”
“收下。告诉兄弟们,朝廷还未忘记我们。”袁崇焕叹了口气,“再给朝廷上奏,详陈我军困难,并……提醒陛下,皇太极用兵狡诈,需严防其声东击西,宣大虽急,辽东根本之地亦不可不防。”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解释了按兵不动的原因,又展现了对全局的“关切”。然而,这道奏疏送到西安,在崇祯眼中,恐怕更像是推诿和借口。
十月初八 宣府 皇太极大帐
孙传庭的骚扰和阿巴泰的失利,确实激怒了皇太极,但也让他更加冷静。他意识到,明军在宣大方向的抵抗决心超出预期,尤其这个孙传庭,是个难缠的角色。
“大汗,我军粮草转运愈发困难,孙传庭部骑兵神出鬼没,南路蔚州方向已有明军重兵布防,强行南下,恐损失巨大。”范文程在一旁分析道。
皇太极看着地图,目光闪烁。继续在宣府山区与明军纠缠,并非上策。他此次入塞的主要目的是掳掠人口物资,打击明朝国力,而非占领土地。
“传令下去,”皇太极终于做出决定,“大军转向东进!目标——保安州、延庆州!做出佯攻昌平、威胁京师态势!看看明廷如何应对!”
他这是虚晃一枪,做出直扑北京的姿态,意图调动孙传庭乃至更多明军回援,从而在运动中寻找战机,或者至少能在京畿富庶之地大肆掳掠一番,挽回些颜面。
十月十二 西安行宫
皇太极主力东进的消息传来,朝堂再次震动。虽然知其很可能是佯动,但“威胁京师”四个字足以让任何皇帝和朝臣坐立不安。
兵部尚书李邦华急奏:“陛下,虏骑东进,昌平、皇陵震动!是否急令孙传庭部回防?或催促袁崇焕速速西进截击?”
崇祯看着舆图,皇太极的动向在他脑海中与历史记载隐隐重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皇太极这是以退为进,想调动我军,乱我部署!”崇祯斩钉截铁道,“告诉孙传庭,不必回援!朕信他能判断局势!着他的宣大军,给朕像影子一样咬住建奴主力!他皇太极敢真的扑向昌平,孙传庭就敢抄他的后路!看他敢不敢赌!”
这是一场胆量的较量。崇祯将赌注押在了孙传庭的机动性和判断力上。
“那袁督师处……”李邦华迟疑道。
崇祯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再给袁崇焕发一道严旨!告诉他,建奴主力已远离蓟州,着他立刻率关宁军精锐,出蓟州,西进追蹑!若不能击敌,也要做出姿态,与孙传庭形成东西夹击之势!若再逡巡不前……朕,就要问他一个‘畏敌如虎,坐失战机’之罪!”
这道旨意,已是近乎最后通牒。
旨意发出,崇祯的心也悬了起来。他是在逼袁崇焕表态。若袁崇焕遵旨,则东线局势或可逆转;若其依旧抗旨……那潜藏的巨大危机,恐怕将提前爆发。
而此刻,远在河南的李自成,在彻底消化了洛阳的财富和人口后,他的目光,又投向了何方?
东西两线,战云密布,而帝国的命运,也系于这几位统帅的下一步抉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