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龙锡离去后,乾清宫东暖阁内重归寂静。烛火将崇祯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在殿柱和墙壁上投下摇曳的暗影。他没有立刻去翻阅那堆积如山的奏疏,那些东西,十之**都带着魏忠贤一党的味道,看了徒增烦扰,不如不看。
他的指尖在御案光滑冰凉的表面上缓缓划过,脑海中思绪纷纷如乱麻。钱龙锡是一颗探路的石子,投入了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涟漪已经荡开,接下来,就看水下那些大鱼如何反应了。但等待是奢侈的,他必须主动出击,在魏忠贤反应过来,收紧罗网之前,找到切实的突破口。
赈灾。陕西的灾情是燃眉之急,也是他能够切入实务,绕过阉党把持的常规行政体系,直接建立自己影响力的最佳切入点。但正如他反问钱龙锡的,钱从何来?人从何出?
国库空虚,内帑呢?他继承自他那酷爱木匠活的哥哥天启皇帝的内帑,又能有多少积蓄?恐怕也是捉襟见肘。而且,动用内帑赈灾,固然能收买一部分民心,但动作太大,必然立刻引起魏忠贤的警觉和反弹。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那么,系统奖励的十万株红薯苗,就成了关键。
这东西好,耐旱高产,一旦推广开来,活人无数,功在千秋。但如何让它“合理”地出现,并顺利种下去,是个难题。直接以圣旨形式颁行天下?且不说这道旨意能否出得了京城,就算出了,在地方上会被执行成什么鬼样子?那些胥吏,那些豪强,会不会把这救命的秧苗当成奇货可居,甚至直接糟蹋了?他不敢赌。
必须找一个完全在自己控制之下,或者至少能施加绝对影响力的地方,进行小范围的、成功的试点。有了成功的榜样,有了看得见的收获,再行推广,阻力会小很多,也更能取信于民,取信于那些还在观望的朝臣。
哪里最合适?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宇,最终,落在了窗外夜色中模糊的宫墙轮廓上。
皇庄!
大明皇室直接管辖的田庄,遍布北直隶乃至全国,由太监管理,收入归入内帑。这些皇庄,某种程度上,算是他的“私产”,虽然同样被太监们层层盘剥,管理混乱,但至少在名义上,他拥有最高的支配权。而且,皇庄的位置,多在京畿附近,便于他亲自过问,也便于封锁消息,至少是在初期。
就在他心思电转之际,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制定明确施政方针“以皇庄为试点,推广红薯,稳定京畿,徐图天下”,触发隐藏任务:希望的田野。】
【任务要求:在三个月内,于至少一处皇庄成功种植并收获红薯,惠及庄户,初步验证其高产耐旱特性。】
【任务奖励:气运点 100,优质土豆种薯五千斤(系统空间暂存,需气运点解锁后续兑换)。】
崇祯精神猛地一振!
隐藏任务!还有土豆!
红薯和土豆,这两样来自美洲的高产作物,堪称应对小冰河期天灾的利器!有了它们,就有了稳住北方基本盘,进而缓解全国饥荒的希望!
这系统,果然不只是个签到工具。它似乎在引导自己,走向一条更务实,更侧重于民生根基的道路。
“王大伴。”他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恢复了平静。
“奴婢在。”王承恩如同幽魂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案旁。
“朕记得,京畿附近,有几处皇庄?”崇祯故作随意地问道,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王承恩略一思索,躬身回答:“回皇爷,京畿皇庄主要有十处,分散在顺义、大兴、宛平、昌平等县。由内官监派中官管理,岁入……岁入皆按例解送内承运库。”他回答得小心翼翼,皇庄管理混乱,侵占民田、盘剥庄户之事屡见不鲜,乃是积弊,他摸不准新天子突然问起这个的用意。
“嗯。”崇祯不置可否,“这些皇庄,如今情形如何?庄户们可能果腹?”
王承恩心头一紧,这个问题更不好回答了。他斟酌着词句:“皇爷明鉴,皇庄……仰赖天家恩德,庄户们自是……自是能勉强度日。只是近年来天时不正,收成难免有些……有些歉薄。”他说得含糊其辞,但崇祯已然明白。
什么勉强度日,怕是挣扎在生死线上吧。管理皇庄的太监,为了多搜刮钱财以贿赂上官,对庄户的压榨只怕比寻常地主更狠。
“传朕口谕,”崇祯不再犹豫,做出了决定,“明日,你亲自带人,去宛平那边,挑一处地势较高、土质尚可,但近年收成最差的皇庄,将庄头和一应管事太监,都给朕悄无声息地控制起来,仔细查问庄内田亩、人口、存粮实数,不得惊动外人,尤其……不得让司礼监那边知晓。”
王承恩瞳孔微缩,控制皇庄管事?这可是直接动内官监的蛋糕,甚至可能牵扯到司礼监的大佬!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皇爷,这……是否再斟酌……”他试图劝谏。
崇祯的目光扫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按朕说的做。记住,要快,要隐秘。查问清楚后,将那庄头单独秘密带入宫中,朕要亲自问他话。”
“……是,奴婢遵旨。”王承恩见天子心意已决,不敢再多言,只能躬身领命,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新帝登基,不先去稳住朝局,反而先对自家皇庄下手,这路子,他完全看不懂了。
王承恩领命而去,乾清宫内重归寂静。崇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中并无多少轻松。这只是第一步,如同在布满地雷的战场上,小心翼翼地探出第一只脚。控制一个皇庄容易,但如何确保红薯能在那里成功种植?如何确保消息不走漏?如何让那些习惯于被盘剥的庄户,相信这从未见过的“红薯”能让他们活命?
他需要一个人。一个既懂得农事,值得信任,又暂时不被阉党重点关注的人。
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名字——徐光启。
这位学贯中西,精通历法、火器、农学的大家,此刻应该还在天津守制吧?历史上,他是在崇祯元年被召回朝的。此人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心怀天下,致力于推广甘薯等作物,正是执行此事的最佳人选!
但此时召他回京,目标太大。必须等待时机,或者,用更隐秘的方式与他联系。
……
接下来的两天,崇祯表现得异常“安分”。他每日按时上朝,听着朝臣们那些无关痛痒或者明显带有派系色彩的奏对,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偶尔说几句“卿等所奏,朕知道了”、“容朕细思”之类的套话。对于魏忠贤,他更是表现出了一种近乎刻意的“尊重”,不仅将那些请建生祠的奏本留中不发,甚至在一次朝会后,还特意温言询问了魏忠贤的“身体状况”。
这种态度,显然让魏忠贤及其党羽有些摸不着头脑,既暗自松了口气,又隐隐感到不安。年轻的皇帝像是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不知藏着怎样的暗流。
第三天夜里,王承恩悄悄回宫复命。
“皇爷,办妥了。”王承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疲惫,也带着几分惊疑,“奴婢按您的吩咐,控制了宛平东北的那处‘枯柳庄’,庄头姓赵,还有个管事太监姓刘,都已秘密看押。这是查问到的庄内情况。”他呈上一卷薄薄的纸。
崇祯接过,就着烛光快速浏览。上面用简单的数字记录着:实有田亩一千二百亩,其中近半抛荒;庄户一百三十七户,计五百余口;现存仓谷……仅三十七石。庄头赵老倌和管事太监刘敬互相指认,一个说对方盘剥太甚,一个说对方隐瞒田亩产量。
看着那“存粮三十七石”和“五百余口”的数字,崇祯的心沉了下去。这点粮食,就算掺上野菜树皮,也撑不过这个冬天!这就是大明天子直辖的皇庄!触目惊心!
“把那个庄头赵老倌带来,朕要见他。”崇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是。”
不多时,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沟壑般皱纹的老农,被两个小太监几乎是架着拖进了东暖阁。他显然吓坏了,一进殿就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连头都不敢抬,只会不住地磕头,嘴里含糊地念着:“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啊……”
崇祯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这就是他的子民,在皇权的阴影下,如同蝼蚁。
“抬起头来。”崇祯放缓了声音。
赵老倌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县里的典史,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面见天子,还是在这种情形下。
“枯柳庄的情况,朕已知晓。”崇祯看着他,语气平和,“朕问你,若给你一种新的粮种,耐旱,不挑地,亩产可达数十石,你可愿带着庄户们试种?”
赵老倌愣住了,似乎没听懂,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亩产数十石?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庄稼?他种了一辈子地,最好的年景,麦子也不过收个两三石顶天了。
“万……万岁爷……您……您说的是真的?”他结结巴巴地问,恐惧暂时被一种农人本能的好奇和期盼压过。
“君无戏言。”崇祯肯定道,“此物名为‘红薯’,来自海外。朕会派人教你如何种植。若成功,枯柳庄今后赋税全免,所产粮食,除留足你们自家口粮和种子外,其余朕按市价收购。若失败……”他顿了顿,“朕亦不怪罪于你,依旧拨发粮食,助你等度过今冬。”
赵老倌彻底呆住了。赋税全免?失败不怪罪?还有粮食度过冬天?这……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他活了六十多年,听都没听过!巨大的冲击让他老泪纵横,再次重重磕下头去,哽咽道:“万岁爷!万岁爷天恩!小老儿……小老儿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把这……把这红薯给您种出来!”
看着老农激动得浑身颤抖的样子,崇祯心中稍稍安定。民心思定,只要能让他们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好。”崇祯点了点头,“此事乃朝廷机密,不可对外宣扬。庄内之事,一切听从朕派去的人安排。明白吗?”
“明白!小老儿明白!”赵老倌连连叩首。
让王承恩将赵老倌带下去妥善安置后,崇祯独自站在殿中。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枯柳庄,将成为他的第一个试验田,第一个对抗这天灾**的堡垒。
他意识沉入系统,看着那静静存放在空间里的十万株红薯苗,和那本薄薄的种植手册。
希望,将从这里开始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