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透过破败的窗棂,在道观正殿的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云逸躺在茅草铺上,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吸气都要耗尽全身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破碎的轻颤。
顾清盘膝坐在他身边,右手按在少年额头,青龙碑碎片的力量化作温润的光流,如同涓涓细泉,缓缓注入云逸濒临崩溃的魂魄。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顾清自己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不敢停下。
云逸的身体现在如同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全靠这微弱的光流维系着不散。一旦中断,魂魄就会彻底崩解,届时别说地只血脉,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坚持住……”顾清喃喃自语,不知是对云逸说,还是对自己说。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月上中天时,云逸的呼吸终于稳定了些,虽然依旧微弱,但至少不再像随时会断掉。顾清稍稍松了口气,收回手,自己也几乎虚脱地靠在墙上。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青龙碑碎片的印记比之前更加清晰,那是一条盘旋的青鳞龙影,龙首对着心脏位置,龙尾延伸至手腕。此刻龙影正散发着温润的微光,与心跳同步闪烁。
但顾清能感觉到,碎片的力量也消耗了大半。强行净化百年怨念,护住云逸的魂魄,这两件事几乎掏空了这块本就残缺的镇域碑碎片。如果再来一次这样的消耗,碎片可能会彻底失去效力,而他这个“宿主”,恐怕也会受到反噬。
“得想办法补充碎片的力量……”顾清思索着,忽然想起玄尘曾经提过:镇域碑之所以能镇压地脉、维系阴阳,是因为它们与地脉核心相连,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大地深处汲取纯净的能量。但前提是,地脉本身没有被污染。
栖霞镇的地脉虽然暂时稳定了,但污染并未完全清除,不可能为碎片提供能量。那么,还有哪里……
他的思绪被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打断。
云逸醒了。
少年艰难地睁开眼睛,瞳孔中的金色纹路黯淡无光,但至少还活着。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别动。”顾清按住他,“你魂魄受损严重,需要静养。”
“怨念……怎么样了?”云逸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净化了。”顾清简短回答,“你用自身为引,接纳了所有怨念,然后以地只之力将其转化。那些被扭曲的情感已经回归正途,应该……已经安息了。”
云逸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看见了……他们的记忆。那些被献祭的人,他们其实……并不恨。”
顾清看着他。
“他们恨的不是死亡本身。”云逸继续说,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而是死亡的方式——被欺骗,被操控,在极乐中失去意识,然后被像牲畜一样宰割。他们真正渴望的,只是一个体面的告别,一个可以被记住的方式。”
他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几枚细小的光点,如同微缩的星辰,在皮肤下缓缓旋转。
“这些是……”顾清惊讶。
“怨念净化后的残渣。”云逸轻声说,“或者应该说……是‘执念碎片’。那些逝者最后的、无法释怀的牵挂。”
他将手掌摊开。光点飘起,悬浮在空中,逐渐显现出模糊的影像——
第一枚光点中,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虚影。她穿着民国的蓝色碎花旗袍,面容清秀,眼神温柔。虚影重复着一个动作:从怀中取出一枚银簪,想要插在发髻上,却总是插到一半就停顿,然后茫然地望向远方,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她在等她的未婚夫。”云逸说,“他们约定在庙会那天定亲,她特意买了新簪子。但那天,她先被**引控制,然后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被献祭。她最后的执念,就是没能戴上那枚簪子,没能等到那个人。”
第二枚光点中,是一个七八岁男孩的虚影。男孩抱着一只破旧的布老虎,怯生生地看着周围,嘴唇翕动,重复着两个字:“阿娘……”
“他和母亲一起被献祭。母亲在被拖走前,把布老虎塞进他怀里,说‘阿娘马上回来’。他抱着老虎等了很久很久,直到死亡降临。他最后的执念,就是等阿娘回来。”
第三枚光点、第四枚、第五枚……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段未了的心愿,都是一份被强行斩断的羁绊。
顾清看着这些悬浮的光点,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黄泉会以这些人的生命为祭品,抽取怨念污染地脉,却从未想过,这些怨念的背后,是如此普通而珍贵的人间温情。
“他们需要安息。”云逸说,“真正的安息。但现在地脉被污染,阴阳通道紊乱,他们的魂魄无法正常进入轮回。这些执念碎片会一直飘荡,直到……”
他顿了顿:“直到有朝一日,它们找到完成执念的方法,或者彻底消散。”
顾清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之前说,地只的职责是守护一方水土,承受一方因果。那么,帮助这些逝者完成执念,让他们安息,是不是也是地只的职责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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