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徽州,冬天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全面降临,凛冽而湿冷。天空常常是铅灰色的低垂穹窿,厚重的云层像吸饱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阳光成了稀客,偶尔从云缝中漏出几缕苍白无力的光,转瞬即逝。北风呼啸着穿过高楼间的缝隙,发出尖利的哨音,卷起枯叶和尘土,抽打在行人脸上,刺骨的寒。空气湿冷粘稠,带着浓重的水汽,仿佛能拧出水来,吸入肺腑带着冰渣般的刺痛。几场冻雨过后,街面结了层薄冰,梧桐树光秃的枝桠挂满冰凌,在路灯下泛着凄清的光。夜晚来得早,下午四五点钟天色便昏沉如墨,城市灯火在湿冷的雾气中晕开成团模糊的光斑,无法驱散那浸透骨髓的寒意。室内,老旧空调的暖风与窗外渗入的湿冷形成拉锯,墙壁沁着水珠,被褥摸上去总是潮乎乎的。
对林夜而言,这个冬天格外难熬。从调查组抽调回来已近两个月,他像一颗被重新投入湍急河流的石子,在职业的漩涡中挣扎浮沉。调查报道的后续影响如涟漪般扩散——他收获了业界的一些认可,也招致了无形的压力。一些原本顺畅的采访渠道变得微妙,某些场合能感受到隐晦的疏离。主编私下找他谈话,肯定他“冲劲”的同时,也委婉提醒“要注意方式方法”“有些线不要碰得太深”。他明白这是善意的保护,也是现实的敲打。热血未冷,但多了几分审慎与思量。
工作依旧忙碌,但性质有了微妙变化。他不再只跑突发和市井新闻,开始接触一些更需要沉淀和思考的深度报道、人物特写。这要求他放慢节奏,深入挖掘,与形形色色的人进行更长时间的交流。他采访过在老城区坚守传统手艺的匠人,他们的执着与落寞令人动容;跟踪报道过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在城市的就学困境,那些孩子眼中的渴望与迷茫让他夜不能寐;也尝试剖析这座城市在快速发展中面临的文脉断裂与记忆迷失。这些报道不再追求爆炸性,却更需要耐心、共情和思考的深度。他常常在采访结束后独自徘徊许久,试图消化那些复杂的人生故事和沉重的社会现实。成长是实实在在的,他感觉自己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与人情冷暖,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时不时的无力感——个体的力量如此渺小,文字的重量究竟能改变什么?
出租屋的冬天寒冷而孤寂。空调老旧,制暖效果不佳,他常常裹着毯子对着电脑屏幕敲字到深夜,指尖冰凉。窗玻璃蒙着厚厚的水汽,模糊了外面湿冷的夜景。胃病在压力和饮食不规律下时有反复,抽屉里常备着胃药。与父母的通话变得简短,报喜不报忧成为习惯。只有在与洛薇薇有限的通话时间里,他才能稍稍卸下心防,但也不愿过多渲染自己的困境,怕她担心。
而此刻,地球另一端的波士顿,正经历着银装素裹的严冬。暴风雪不时侵袭,将城市变成一片冰雪王国。对洛薇薇而言,这个冬天是她在异国求学的第二个冬天,也是学术生涯的关键攻坚期。博士资格考核的日期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她像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在实验室、图书馆、公寓三点一线间高速运转。数据、模型、论文、组会报告填满了每一分钟。实验进展时有反复,一个参数的微小调整可能让数周心血推倒重来。深夜的实验室常只剩她一人,面对闪烁的屏幕和冰冷的仪器,孤独感如窗外肆虐的风雪般无孔不入。文化的隔阂在节日季格外明显,看到同学们筹划回家团聚或结伴旅行,而她只能在公寓煮一碗速冻饺子当年夜饭时,那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滋味格外尖锐。
但他们之间的联系,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韧性,甚至比以往更加紧密和……务实。十二小时的时差依旧,沟通窗口依旧珍贵,但交流的内容和方式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少了许多风花雪月的抒情,多了具体生活的渗透与支撑。
(林夜,23:30,刚结束与一位受访者的长谈,心情沉重,胃隐隐作痛):“刚采访完一位独居的抗战老兵,听力很差,沟通困难,但讲起往事眼睛会发光。屋里很冷,他舍不得开暖气。心里堵得慌。你那边暴风雪警报解除了吗?”
(洛薇薇,次日 11:30,刚结束一个令人沮丧的组会):“解除了,但雪积得很厚。刚被导师批了数据呈现方式,得重做图表。老兵的故事让人难过,但能被你记录,就有意义。胃还疼吗?药按时吃了吗?”
(洛薇薇,16:00,实验又一次失败,对着杂乱的数据发呆):“又卡住了,可能方向根本错了。有点自我怀疑。你今天稿子顺吗?”
(林夜,次日 04:00,被胃痛搅醒,冷汗涔涔):“刚醒,胃有点闹。别轻易否定方向,有时候是技术细节。我稿子写得不顺,那个教育公平的题,越挖越觉得无力。”
(林夜,08:15,挤在早高峰冰冷拥挤的地铁上,呵气成霜):“又降温了,地铁像冰窖。今天要去跟那个城中村改造的后续,估计又是一场扯皮。你实验别太拼,注意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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