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时光,如同被施了最高效的迟缓咒,在魔药蒸气若有若无的嘶响与古老羊皮纸翻动的细微脆响中,黏稠而缓慢地向前蠕行。
凌晏的身体状况,如同一条历经严冬摧残、在初春冻土下艰难挣扎着返青的藤蔓,在西弗勒斯那些效果卓着却滋味堪称酷刑的魔药,以及这片与世隔绝的绝对静谧环境的双重滋养下,正一丝丝地修复着破损的脉络与魔力通道,重新积聚着几乎消耗殆尽的生命力。
他已经可以不再需要任何形式的搀扶,独自在地窖那有限而熟悉的范围内缓步行走,虽然步伐依旧算不上稳健,带着重伤初愈者特有的虚浮,偶尔在久坐后试图站起时,眼前仍会短暂地泛起一片令人不快的黑蒙,但至少,他重新夺回了对这具饱受创伤的躯壳最基本的掌控权,摆脱了那种令人深感无力的、彻头彻尾的依赖状态。
西弗勒斯似乎也已逐渐适应了这种新的、共享同一片阴影的共存节奏。他不再像最初几日那般,如同一个沉默的、时刻处于最高警戒状态的守护幽灵,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如同探照灯般,牢牢锁定在凌晏身上。他恢复了部分往日的、属于魔药大师的独有习惯——长时间地埋首于那张宽大、布满陈年渍迹的工作台前,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清不完的、来自圣芒戈或某些特定客户的魔药订单;
或是钻进他那浩如烟海、弥漫着陈旧羊皮纸与魔法尘埃气息的私人藏书区,查阅那些封面古旧破损、用词晦涩艰深、内容往往游走于禁忌边缘的古老典籍。
地窖里常常一整个上午或下午都听不到任何人声,只有羽毛笔尖刮过粗糙羊皮纸表面时持续的沙沙声,某个坩埚内正在冷凝的魔药液体偶尔冒出的、如同叹息般的咕嘟轻响,或是厚重书页被极其小心地翻动时发出的、干燥而清脆的声响。
然而,一种无形的、细腻至极的感知网络,却早已在这片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悄然织就,并且日趋精密。
西弗勒斯总能如同拥有内置的精密计时器般,精准地把握住凌晏每一次服用魔药的时间,在他刚感到一丝喉咙干渴时,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清水便会无声地出现在他手边的乌木小桌上;
在他因阅读时间过长,不自觉地抬起微凉的手指揉按发胀的太阳穴时,室内那些依靠魔法维持的光源,会被一个无声无息的咒语调节得更为柔和、不那么刺眼;甚至当凌晏尝试进行更长时间的站立或慢行,以锻炼肢体的力量,体力即将接近某个临界点时,西弗勒斯总会“恰巧”在那个时候,从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工作台或高耸的书架阴影后抬起头,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平板无波的语气提醒他“过量活动同样不利于断裂肋骨的最终愈合”,或者干脆以需要帮忙递送某种恰好放在凌晏附近高处的、无关紧要的药材或书籍为由,不容置疑地打断他那过于勉强的练习。
这种关注,细致入微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却又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令人舒适的距离感,不带丝毫令人不适的侵入性与怜悯意味。
凌晏坦然接受着这一切,如同呼吸般自然,仿佛这本就是地窖生态的一部分。他清楚地知道,这是西弗勒斯·斯内普所能表达的、最为极致的关切方式——笨拙、隐晦,包裹在层层冰冷的尖刺与刻薄的言语之下,却无比真实,重若千钧。
然而,这片刻意维持的平静,在这个深沉的夜晚,被猝不及防地击碎了。
地窖陷入了一片万籁俱寂的、近乎实质的黑暗之中,只有窗外湖底一些夜行生物自发产生的微弱磷光,如同徘徊的幽灵之火,在冰冷的石壁和光滑的地板上投下飘忽不定、扭曲怪异的影子。
凌晏早已在隔壁那间临时为他安排的、陈设简单的卧室里睡下,而西弗勒斯,也结束了他晚间例行的、关于某种新型解毒剂配比的魔药笔记整理,正准备熄灯休息。
就在这意识即将沉入模糊边缘的时刻,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被某种巨大痛苦挤压出来的闷哼,以及紧接着物体落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闷而突兀的碎裂声响,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划破了这片精心维持的寂静。
声音的来源,清晰无误地指向凌晏的房间。
西弗勒斯几乎是瞬间从那种魔药大师特有的、随时保持一丝警觉的浅眠状态中惊醒,动作快得超出了大脑的思考过程。
他甚至来不及抓起魔杖念出荧光闪烁,仅凭着对地窖每一寸布局烂熟于心的记忆,如同真正融入黑暗的夜行蝙蝠般,悄无声息地疾步穿过外面昏暗的小客厅,一把推开了凌晏卧室那扇并未从内部锁死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光源,只有从厚重玻璃窗外渗入的、被湖水过滤后显得幽绿而模糊不清的湖底微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借着这极端微弱、如同幻觉般的光线,西弗勒斯看到凌晏蜷缩在床铺之上,身体紧绷得像一张被拉至极限、随时可能崩断的弓,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冰冷的汗珠,在那诡异的磷光下反射出湿漉漉的、令人不安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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