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五点,周雄的闹钟还没响,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砸醒。
他顶着鸡窝头开门,看见陈艳青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站在门口,袋子里露出半截拐杖——还是去年10月份陈父扭脚时用的那根,漆皮掉了大半,看着像根古董。
“装备都齐了?”周雄揉着后腰,“我昨晚查了,市医院骨科的张主任今天坐诊,据说专治各种‘我没事我还能扛’的犟骨头。”
两人揣着挂号单回家时,陈父正蹲在宿舍前面的院子里劈柴,右腿往石墩上一搭,举起斧头的架势比年轻小伙还猛。
陈艳青刚要开口,就见陈父手一歪,斧头劈在墩子边缘,震得他龇牙咧嘴,却梗着脖子喊:“看啥?爹这叫宝刀未老!”
“爹,您这不是宝刀未老,是老当益壮地跟自己过不去。”
周雄走过去抢过斧头,“陈叔,我听说张主任年轻时是省篮球队的队医,专治运动损伤,咱去让他给您看看,说不定看完您能劈柴劈出花样来,比如……劈个爱心形状?”
陈母从厨房端着豆浆出来,裙摆下的打底裤还没换,那抹暗红被晨光映得格外扎眼:“看啥医生?就是扭了下,我给你叔抹了猪油,老方子比啥都管用。”
“妈,猪油那是治烫伤的。”陈艳青憋着笑,“您这就好比用酱油治咳嗽,听着就离谱。再说了,周雄都约好号了,不去白不去,听说那医院走廊里的免费茶水都特别甜。”
两个老人架不住软磨硬泡,被半推半搡塞进了周雄给厂子里买的二手车里。
陈父刚坐稳就开始找借口:“我这鞋还没换呢,穿这新皮鞋去医院,人家还以为咱是来炫富的。”
“叔,您这鞋跟都磨歪了,炫富也得有诚意啊。”周雄示意小姑父发动车子,后视镜里看见陈母偷偷把布洛芬往兜里塞。
“再说了,等看完病,我请您二老吃牛肉火锅,就当……就当庆祝您二老光荣负伤?”
陈父被噎得直瞪眼,却在车子拐过街角时,悄悄把脚垫往陈母那边挪了挪——她右腿不能受力,脚垫厚点能舒服些。
到了医院,陈父陈母的“表演”更是精彩纷呈。
张主任刚让陈父拍个片子,老爷子立刻捂着心口:“我一进放射科就头晕,上次我三舅姥爷就是拍片子拍出问题的!”
转头看见陈艳青瞪他,又改口,“其实也不是不能拍,就是吧……这机器辐射大,会不会影响我晚上看天气预报?”
周雄憋着笑去缴费,回来时正撞见陈母跟护士撒娇:“小姑娘,我这腿真没事,就是昨儿个跳广场舞太投入,劈叉劈猛了,歇两天就好。”
说着还真要抬疼腿比划,被陈艳青一把按住。
“妈,您跳的是广场舞还是杂技啊?”陈艳青扶着她坐下,“上次王阿姨跳广场舞崴了脚,现在走路还画圈呢,您想跟她作伴?”
折腾了一上午,片子结果出来:陈父韧带拉伤,陈母骨膜有点炎症,都得静养,还得定期复查。
周雄拿着诊断书,突然板起脸:“叔,婶,你们要是不听话,这厂子我可不敢让你们帮忙了——万一耽误了生意,我跟青青就得喝西北风去,到时候别说貂皮大衣,杨二叔连布衫都买不起。”
陈父刚要反驳,看见周雄后腰贴着的新膏药,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倒是陈母先开了口:“你这孩子,自己腰伤还没好,倒管起我们来了。”
周雄挠挠头:“我年轻,扛得住。”
“你的腰有没有看看啊?来都来了,一起看看吧!”陈艳青拉着脸,斜歪歪的看向周雄。
“看了看了,没啥事,就是撑着了,多休息一下就好!”周雄赶紧把他照的片子拿出来,笑呵呵的递给陈艳青。
回程路上,车厢里静悄悄的。
快到服装批发厂门口时,陈父突然拍了拍周雄的肩膀:“小子,晚上回来家里吃饭,你婶给你炖排骨汤,补补腰。”
周雄心里“咯噔”一下,偷偷给陈艳青使眼色,却见她正对着窗外偷笑,嘴角的梨涡盛着阳光,晃得他有点慌。
晚饭桌上,陈母炖的排骨汤飘着香气,周雄喝得小心翼翼,生怕动静大了露怯。
陈父抿了口白酒,突然放下酒杯:“周雄,你跟青青……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周雄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呛得满脸通红。
陈艳青赶紧递纸巾,瞪他:“我爹问你话呢,脸红什么?”
“叔,婶,”周雄抹了把嘴,突然站起身,后腰的疼让他动作有点僵,倒显得格外郑重,“我跟青青……我们俩处对象呢。”
陈父没说话,只是又倒了杯酒。
陈母手里的汤勺“当啷”掉在碗里,盯着周雄:“你俩……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就……就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大学的时候,我们去河边散步,我跟她表白了。”周雄紧张得手心冒汗,“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大出息,厂子刚起步,腰还不好……但我对青青是真心的,以后我肯定好好对她,也好好照顾你们。”
陈父突然“哼”了一声:“你小子,以前借故给青青送复习资料,其实是想约她看电影吧?我在窗帘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你手里还攥着两张票,紧张得跟攥着炸药似的。”
周雄脸更红了。
陈母笑着打了陈父一下:“你这老头子,早就看出来了,还装模作样。”
转头对周雄说,“你这孩子,啥都好,就是太实诚——上次你叔假装去接你,其实是想看看你人品,结果看见你在路边帮老太太抬三轮车,腰都快弯成虾米了。”
陈艳青听得目瞪口呆:“爹,您还干过这事?”
“那可不,”陈父喝了口酒,“我闺女的对象,我能不上心吗?”他放下酒杯,看着周雄,“小子,青青是我们的心头肉,你要是敢欺负她……”
“叔,我不敢!”周雄赶紧表态,“我要是欺负她,就让我腰伤复发,一辈子贴膏药!”
这话逗得全家都笑了。
陈母给周雄夹了块排骨:“傻孩子,说啥呢。以后家里的活别让青青干太多,她细皮嫩肉的,在我们家都没有怎么干过活。”
周雄刚要应声,后腰又隐隐作痛,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惹得陈艳青又瞪他:“逞英雄的下场,活该。”
嘴上这么说,手却悄悄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手背。
晚饭后,周雄帮着收拾碗筷,陈父叫住他:“小子,陪我下盘棋。”
棋盘摆好,陈父落子如飞,周雄却心不在焉,老想着刚才陈艳青碰他手背的温度。
“你这棋下得,跟你干活似的,毛毛躁躁。”陈父敲了敲棋盘,“我问你,你打算啥时候跟你家里人说你和青青的事情?”
周雄差点把棋子碰翻:“叔,我……我还没准备好。”
“要啥准备?”陈父哼了一声,“我跟你婶当年,就凭两床棉被,照样过了一辈子。关键是心诚。”
他顿了顿,“青青这孩子,看着厉害,其实心软,你得好好对她。”
周雄重重点头,看着窗外陈艳青正帮陈母晾衣服,月光落在她身上,柔和得像幅画。他突然觉得,后腰的疼好像没那么厉害了——大概是心里揣着的那点甜,把疼给冲淡了。
“叔,我们家的情况我还没有和青青说呢?我其实也是农村人,只是我爹我妈很早就出来了,在我们镇上杀猪卖肉,家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房子,镇上住的都是租的……”周雄越说声音越小。
“雄子,我们家青青嫁的是你这个人,你们家怎么样是你爹你妈的,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还有你对青青的心。”
“叔,我知道了,这两天处理完手里的事情,我就回家一趟,和我爹我妈说说我和青青的事情,我想我爹我妈一定会很开心的。”周雄开心的说着。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一家人身上,暖融融的。
周雄看着陈艳青帮陈母整理衣服,看着陈父对着棋盘来回比划,突然觉得,所谓的幸福,大概就是这样——有人疼,有人懂,还有一堆想瞒着却藏不住的爱,在柴米油盐里慢慢发酵,甜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