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戒指在真空隔离箱里悬浮着,像一枚沉睡的黑色瞳孔。
研究中心地下七层的实验室,气压比外界低三个点,空气经过七层过滤。沈鹤年隔着厚重的防护玻璃,看着监测屏幕上那些跳跃的曲线。自从昨晚收到南极信号后,戒指的生物场波纹一直处于低频活跃状态,像一个沉睡的巨兽在缓慢呼吸。
他的助手盯着另一块屏幕,声音紧绷:“教授,频率分析有进展。那种古老语言变调里,‘纯净之血’这个词组的声波频谱,与辰安生物场特征谱在a波段的谐波……重叠度达到41%。”
41%。在生物学上,这已经是个惊人的数字。沈鹤年的手按在冰冷的操作台上。
“继续。”他的声音很稳,“‘门扉将启’和‘坐标’的关联性分析出来了吗?”
“还在做。但‘坐标’指向的南极冰盖区域,地质雷达显示地下三百米处存在一个巨大的、非天然形成的空腔结构。结构边缘的岩层成分……与戒指材质中的某些微量元素存在高度相似性。”
助手调出对比图。左侧是戒指的微观元素分析,右侧是南极空腔边缘的岩层光谱分析。两条曲线在几个冷僻的稀有元素峰值上,几乎重合。
沈鹤年闭上眼睛。这不是巧合。周明远花了十几年在全球搜集“源初样本”,他真正想打开的,恐怕就是这个南极冰盖下的“门”。而戒指,是钥匙之一。辰安……可能是激活钥匙的“能量源”。
实验室的门无声滑开,陆宇成和沈知欣走进来。两人都穿着防护服,脸色凝重。
“爸,情况怎么样?”沈知欣问。
沈鹤年调出刚才的数据,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每说一句,沈知欣的脸色就白一分。陆宇成站在她身侧,手稳稳扶住她的后腰。
“所以,”陆宇成盯着隔离箱里的黑色戒指,“周明远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利用辰安的特殊体质,结合他收集的全球‘谐振源’,打开南极冰盖下的某个东西。戒指是通讯器,也是定位器,还可能……是某种‘认证装置’。”
“恐怕是的。”沈鹤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更麻烦的是,从昨晚开始,戒指每隔四小时会主动向外发送一次极短暂的脉冲信号,方向直指南极。我们无法完全屏蔽,只能干扰。它在持续‘呼叫’。”
“呼叫谁?南极那边有什么能接收?”沈知欣的声音发紧。
“不知道。”沈鹤年摇头,“但既然周明远花了这么大代价,那里一定有能响应‘钥匙’的装置,甚至……活物。”
活物。这个词让实验室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度。
“辰安呢?”沈知欣突然问,“他今天早上……”
“在家,秦峥陪着。孩子昨晚没睡好,但情绪还算稳定。”陆宇成说,“他说他有一个想法。”
话音未落,实验室的内线电话响了。是秦峥。
“辰安要求跟你们通话。”秦峥的声音背景里,有孩子稚嫩但认真的话语声。
电话切到公放。辰安的声音传来,没有害怕,反而有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外公,妈妈,陆爸爸,我想做个实验。”
沈知欣心一揪:“什么实验?辰安,这很危险——”
“我知道危险。”辰安打断她,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所以我先跟秦峥叔叔用模拟信号试过了。那个黑戒指,它每次‘呼吸’的时候,最‘软’的地方是它释放完信号之后的第三秒。那时候它很‘累’,需要‘吸气’。如果我在那个时候,用我自己想出来的‘小声音’去干扰它,它就会乱掉,忘记要往南极那边‘说’什么。”
“小声音?”沈鹤年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什么样的‘小声音’?”
“就是……”辰安似乎在努力找词,“像唱歌走调,或者像把收音机调到两个台中间,那种刺啦刺啦的、难听的声音。我可以用脑子‘想’出来。昨晚它在妈妈戒指上‘回答’的时候,我就偷偷试了一下,它抖了一下。”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用自身的生物场,模拟出干扰频率,去扰乱一个未知的高阶装置?这听起来天方夜谭,但出自辰安之口,却莫名有了一丝可信度。
“你怎么‘想’出来的?”沈鹤年追问。
“就是……先听它‘呼吸’的节奏,然后在心里‘画’一个和它节奏一模一样,但是反过来、又加点乱七八糟东西的‘波纹’。”辰安说得很简单,“有点像……嗯,镜子里的影子故意做鬼脸?”
这个比喻让沈鹤年眼睛一亮。反向谐波干扰!在理论上完全可行,但需要极其精准的频率感知和控制力——而这,恰恰是辰安与生俱来的天赋。
“不能让他直接接触戒指!”沈知欣立刻反对,“太危险了!”
“妈妈,”辰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很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它找的是我。如果我一直躲着,它就会一直找,可能还会用别的办法,伤害你们或者外公。我不想再让你们保护我了。我想……保护你们。”
孩子的话像一把温柔的刀,精准地刺中沈知欣心中最柔软也最恐惧的地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
陆宇成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他对着话筒说:“辰安,我们需要制定一个最安全的方案。远程,间接,有层层保护,而且一旦你感觉任何不对,立刻停止。能做到吗?”
“能!”辰安立刻回答,“秦峥叔叔可以帮我搭一个‘桥’,我只用一点点‘感觉’通过‘桥’过去碰它,不用真的靠近。而且,如果我觉得难受,我就立刻‘关掉’我自己这边的‘桥’。”
秦峥的声音插进来:“技术上可行。我可以搭建一个生物信号中继和过滤系统,辰安只需要在五米外,通过脑波接口间接施加影响。系统会实时监控他的所有生理指标,一旦异常,自动切断并注射镇静剂。安全系数可以做到97%以上。”
97%。这已经是极限了。
沈鹤年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又看看女儿苍白的脸,最后看向陆宇成。陆宇成对他微微点头。
“我们需要开一个家庭会议。”沈鹤年说,“不是在这里。回家,当着辰安的面,一起决定。”
一小时后,陆家别墅的客厅。窗帘拉上了一半,光线柔和。辰安坐在沙发正中间,左边是沈知欣和陆宇成,右边是沈鹤年。秦峥在旁边的临时工作台上调试设备。
没有外人,没有下属,只有家人。
“辰安,”沈知欣先开口,她握住孩子的小手,指尖冰凉,“你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吗?你要对抗的,可能是我们完全不了解的东西。妈妈很害怕。”
“我也害怕。”辰安诚实地说,但小脸仰着,“但是,如果我不试试,我会更害怕。我害怕那个黑戒指把坏人引过来,害怕外公和你们受伤。妈妈,你教过我,害怕的时候,不是逃跑,是……是看清楚害怕的是什么,然后想办法。”
沈知欣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孩子的手背上。
陆宇成揽住她的肩膀,看向辰安:“辰安,一旦开始,你可能要面对很多次这样的干扰任务,甚至……未来某天,我们可能不得不去南极,去面对那个‘门’。你明白这意味着长期的、不确定的危险吗?”
辰安想了想,点头:“我明白。但是陆爸爸,你不是说过吗?一家人,就是要一起面对困难。你和妈妈结婚,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想做家里的一份子,不是被保护的小孩子。”
他说着,从沙发垫子下面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用草茎和彩色小石子手工编成的、歪歪扭扭的“戒指”。
“这个是我昨天在药圃偷偷做的。”辰安有点不好意思,但眼睛亮晶晶的,“给妈妈和陆爸爸的结婚礼物。虽然不好看,但是……里面的小石子,是我用外公教我的方法,在月光下‘养’过的,据说能让人安心。我希望,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们三个人,都能一直在一起,平平安安的。”
沈知欣看着那两枚粗糙却无比用心的草编戒指,再也控制不住,将辰安紧紧搂进怀里,泣不成声。
陆宇成眼圈也红了。他接过那枚稍大一点的草编戒指,郑重地戴在自己的小指上——无名指已经有了求婚戒指。尺寸当然不合适,松松垮垮,但他戴得无比认真。
“我答应你,辰安。”陆宇成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像誓言,“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你保护我们,我们也保护你。一家人。”
沈鹤年别过脸去,悄悄抹了下眼角。秦峥敲击键盘的声音也停了一瞬。
客厅里只剩下沈知欣压抑的哭声和辰安小声的安慰:“妈妈不哭,我会很小心很小心……”
许久,沈知欣才平复情绪。她松开辰安,擦干眼泪,看着孩子清澈坚定的眼睛,又看向陆宇成手指上那枚可笑的草编戒指。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沈鹤年和秦峥说:
“制定最详细的执行和应急预案。所有防护措施,做到极致。”
“另外,”她看向陆宇成,“婚礼,尽快办。我不想再等任何‘合适’的时机了。”
陆宇成握住她的手,两人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枚铂金彩宝,一枚黑色草茎,在柔和的光线下,奇异地并存着。
“好。”他说,“三天后,就在家里,只请最亲近的人。”
辰安立刻举手:“我可以当花童吗?”
“当然。”沈知欣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微笑,虽然眼角还带着泪,“你是最重要的花童。”
危机没有解除,阴影仍在逼近。
但在这个午后,在这个拉着一半窗帘的客厅里,一个家庭做出了选择:
不逃避,不退缩,用最柔软的亲情,织成最坚韧的铠甲。
并肩作战。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