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光芒从井口喷涌而出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我看见周明远脸上惊骇扭曲的表情,看见他那些面罩手下被狂暴气流掀翻,看见陆宇成在碎石飞溅中扑向最近的掩体,看见东侧断崖上那个神秘枪手迅速后撤隐蔽。
巨大的轰鸣不是爆炸,更像是某种沉重巨物苏醒的咆哮,混合着岩石撕裂、金属扭曲的尖啸。悬在井下的红色箱子在蓝光中无声崩解成碎片,被上升的气流卷着,像一场反向的金属雨。
我抱着辰安,被身后冲击波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摔进裂缝深处。脊背撞上嶙峋的石壁,剧痛让眼前发黑。辰安在我怀里闷哼一声,小手死死抓着我胸前的衣服。
“妈妈……”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持续不断的轰鸣和山体震颤中。
裂缝顶部簌簌落下尘土和小石子。我蜷起身子,尽可能护住辰安的头脸。外面传来惨叫声、惊恐的呼喊和更密集的枪声——但不再是朝着我们或神秘枪手的方向,而是杂乱无章,仿佛那些人在对着井口喷出的蓝光射击。
蓝光有什么东西?活的?
“知欣!辰安!”陆宇成焦急的喊声在加密频道里响起,夹杂着喘气和奔跑的动静,“你们在哪里?回答我!”
“在裂缝里……暂时安全!”我咳嗽着,摸到辰安冰凉的小脸,“辰安?”
“我没事……”他声音发颤,却努力想坐起来,“那个光……它出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从裂缝边缘探头出去。
竖井口已经被膨胀的幽蓝光团完全笼罩,光线并不刺眼,反而有种诡异的柔和感,但凡是触及这光芒的物体——岩石、草木、周明远手下丢弃的装备——表面都迅速覆盖上一层冰晶般的白色霜痕,然后无声地龟裂、剥落。这不是火焰,是某种极寒的能量逸散!
周明远在手下的拼死掩护下,已经退到了越野车后面,脸色铁青,对着通讯器狂吼着什么。他的手下对着蓝光疯狂射击,子弹没入光中,连点涟漪都没激起。
东侧断崖上的枪声停了。那个神秘枪手似乎也在观察。
“秦峥!‘岩心’!汇报情况!”陆宇成已经迂回到了我们侧上方一块巨岩后,狙击枪口指向周明远的车队,但没有开枪。
秦峥的声音断断续续,干扰极强:“老巢……气闸突破!‘岩心’小队进入核心区边缘……惰性气体浓度……太高……他们需要氧气补给……我在尝试从外部送气……周明远……周明远刚才下令……启动‘最终协议’!妈的……他在远程格式化核心服务器!”
“能阻止吗?”
“物理切断!需要找到主服务器房的不间断电源总闸!‘岩心’正在找!”
就在此时,幽蓝光团的核心,隐约出现了一个扭曲的、不断变化的轮廓。像是一团凝聚的星云,又像某种巨大生物缓缓舒展的肢体。它没有实体,却又沉重得让周围空气都在震颤。
辰安忽然从我怀里挣脱,爬到裂缝边缘,死死盯着那团光。“它……在找我……”他喃喃道,脖子上的平安锁又开始发出微弱的、与蓝光频率隐隐同步的脉动光芒。
“辰安,回来!”我想拉他。
“妈妈,它没有恶意……”辰安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被那光芒吸引,“它很悲伤……很孤独……被关了很久……”
周明远显然也注意到了辰安这边的动静。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精准地锁定了裂缝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贪婪和决断。他对身边仅剩的三个面罩人厉声下令,手指向我们。
那三人立刻放弃了对蓝光的无用射击,转身,借助车辆和地形掩护,朝我们藏身的裂缝快速逼近!子弹开始打在裂缝上方的岩石上,碎石迸溅。
陆宇成的狙击枪响了。冲在最前面的面罩人应声倒地。但另外两人经验老道,立刻分散,火力压制陆宇成的方向,同时继续逼近。
距离太近,狙击枪失去优势。陆宇成从岩后跃出,手持短突击步枪开始点射拦截。但他只有一个人,对方两人交替掩护,推进速度极快。
“知欣!带辰安走!往山顶退!”陆宇成在频道里喊,声音被枪声掩盖得模糊。
我拉着辰安,想从裂缝另一端退向更深处。可裂缝后方是近乎垂直的岩壁,只有一些狭窄的、不知通向何处的岩隙。
一个面罩人已经冲到了裂缝前方十几米处,举枪瞄准。陆宇成被另一人火力牵制,来不及回援。
绝望像冰水灌顶。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从我们侧后方的密林中猛地扑出,速度快得带起残影,凌空一脚狠狠踹在那面罩人持枪的手臂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面罩人惨叫着摔倒在地。来人落地,转身,挡在了裂缝前。
他穿着一身沾满泥污和血迹的深色便装,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左肩和腹部缠着的绷带已经渗出血迹。但他站得很直,手里握着一根简陋的、前端被削尖的木棍,眼神却亮得骇人,像燃尽的灰烬里最后跳动的火星。
顾宇兰。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冯管家的安全屋吗?!
“爸……爸爸?”辰安失声叫道,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顾宇兰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个被他踹倒后正挣扎爬起、用另一只手去掏手枪的面罩人,还有不远处正调转枪口的另一个敌人。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干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个被踹倒的面罩人已经举起了手枪。顾宇兰动了。他没有躲,反而迎着枪口扑了上去,木棍的尖端狠狠捅向对方咽喉!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面罩人本能地偏头躲闪,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擦着顾宇兰的肋侧飞过,带走一片血肉。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木棍变捅为扫,重重砸在对方手腕上。手枪脱手飞出。
另一个面罩人的子弹到了。顾宇兰似乎早有预料,在开枪的瞬间将面前敌人狠狠往侧方一拽——
“噗噗!”两声子弹入肉的闷响。被他当作盾牌的面罩人身体剧震,软倒下去。
顾宇兰趁机矮身前冲,染血的木棍如同毒蛇,精准地刺向第二个面罩人的膝弯。那人痛呼跪地,顾宇兰夺过他掉落的步枪,用枪托狠狠砸在他后颈。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两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武装分子,被一个重伤未愈、手持简陋木棍的男人放倒了。
顾宇兰拄着步枪,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他肋下的伤口和腹部的绷带迅速被染红。但他仍顽强地站着,挡在裂缝前,像一堵即将崩塌却不肯倒下的墙。
“顾宇兰!趴下!”陆宇成的吼声传来。
最后一个面罩人(被陆宇成牵制那个)已经找到了角度,枪口对准了顾宇兰毫无防备的后背。
顾宇兰听到了。但他没有趴下,反而用尽最后力气,向后——朝着我们藏身的裂缝——猛地跃起,用自己的身体,彻底封住了裂缝的入口!
“不——!”我和辰安的尖叫重叠。
枪声响起。
时间在那一帧被无限拉长。
我看见顾宇兰的身体在空中仿佛停顿了一下,背部炸开一朵刺目的血花。我看见他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目光似乎穿越了空间,落在辰安惊恐万状的小脸上。
然后,他像一片失去所有支撑的落叶,沉重地跌落下来,摔在裂缝入口的碎石堆里,脸朝下,一动不动。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漫开,触目惊心。
开枪的面罩人被暴怒的陆宇成一枪爆头。
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辰安撕心裂肺的哭喊:“爸爸——!!!”
他想冲出去,被我死死抱住。
裂缝外,幽蓝的光团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脉动的频率陡然加快,发出一种低沉的、仿佛哀鸣般的嗡音。光芒如潮水般向倒在地上的顾宇兰蔓延而去,轻柔地包裹住他流血的身体。
奇迹般的,那些伤口涌出的血流,速度明显减缓了。覆盖在周围物体上导致碎裂的霜痕,接触到顾宇兰的血液时,却仿佛被中和了一般,没有造成进一步伤害。
蓝光……在救他?或者说,在回应他的血脉?顾宇兰也是沈鹤年技术的关联者?他体内也有被抑制的“钥匙”特质?
周明远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表情从惊愕迅速转为狂喜,随即是更深的贪婪和狠毒。“原来如此……容器……钥匙……血脉共鸣……我懂了!哈哈哈哈!”他疯狂地大笑起来,“抓住那个孩子!现在!立刻!”
残余的手下(还有四五个)再次调转枪口,不顾幽蓝光团的威胁,悍然朝裂缝冲来。
陆宇成子弹打空,正要换弹夹。
东侧断崖上,那个神秘枪手再次开火。精准的点射瞬间放到两人。但距离和角度限制,他无法完全阻止。
幽蓝光团似乎被持续的攻击激怒了。它核心那扭曲的轮廓猛地膨胀,一道冰蓝色的环形冲击波以井口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冲击波无声无息,所过之处,地面瞬间凝结起厚厚的白霜,空气温度骤降。周明远的手下被波及,动作瞬间僵直,皮肤表面凝结冰晶,惨叫着倒地翻滚。
周明远见势不妙,早已躲到车后,对着通讯器狂吼:“撤离!启动b计划!把‘那个东西’放出来!快!”
他跳上最近一辆还能发动的越野车,引擎咆哮着,不顾手下,疯狂倒车冲向来时的山路。
环形冲击波扩散到我们附近时,威力已经减弱,但仍然让我和辰安感到刺骨的寒意。裂缝入口处,包裹着顾宇兰的蓝光微微波动,将大部分寒意隔绝在外。
“顾宇兰……”我松开辰安,想要爬出去查看。
辰安却比我更快。他挣脱我,小小的身影冲向倒在血泊里的顾宇兰。
“辰安!危险!”我追出去。
辰安跪在顾宇兰身边,小手颤抖着,不敢去碰那些可怕的伤口,只是不停地喊:“爸爸……爸爸你醒醒……你别死……我原谅你了……我真的原谅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泪水在他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痕迹。
顾宇兰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幽蓝的光团在释放了那道冲击波后,似乎耗尽了力量,开始缓缓收缩、黯淡,向着竖井深处沉去。但那股悲伤、孤独的气息,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陆宇成冲到我们身边,迅速检查顾宇兰的状况,脸色极其难看。“还有气!但伤太重,必须立刻手术!秦峥!呼叫医疗支援!最快的速度!”
加密频道里,秦峥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丝振奋:“老巢……服务器电源已切断!核心数据保全了百分之六十!‘岩心’小队有两人轻伤,正在清理战场!周明远跑了,但他留下的人……全完了。等等……医疗直升机已经起飞,预计二十分钟后到达最近接应点!坐标我发给你们!”
二十分钟。顾宇兰能撑到吗?
辰安脱下自己的外套,笨拙地想堵住顾宇兰背上那个可怕的伤口,可血还是不断从他指缝渗出来。他抬起头看我,满脸泪痕,眼神里是纯粹的、孩子般的恐惧和哀求:“妈妈……救救爸爸……求求你救救他……”
我跪下来,接过陆宇成递来的急救包。我的手在抖,但心却前所未有地冷静。我是医生,是古医传人,我是沈鹤年的女儿。
而躺在我面前的,是我孩子的父亲,是用命换我们一线生机的……顾宇兰。
“辰安,”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按住这里。陆宇成,帮我固定他。我们不会让他死。”
我抽出银针,刺入顾宇兰几个关键的续命穴位,又将最后一点珍贵的“血见愁”药粉撒在伤口上。
幽蓝的光彻底沉入井底,消失了。山林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直升机轰鸣。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