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安在昏迷的第七天,第一次对外界有了反应。
不是睁眼,也不是动手指。是监测他脑电波的仪器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段极其规律的、类似于摩斯电码的脉冲信号。秦峥半夜被警报叫醒,破解了二十分钟,得出一个让他后背发凉的结论——那段脉冲,对应的是古老苏美尔楔形文字中的两个音节组合,直译过来是:“门外”和“伪光”。
沈鹤年披着外套冲进监护室,看着屏幕上那串冰冷的字符,老泪纵横又心惊胆战。孩子昏迷中无意识发出的信号,竟是警告?他握住辰安冰凉的小手,声音哽咽:“辰安,外公在。你想说什么?‘门外’有什么?‘伪光’是什么?”
辰安的眼皮在剧烈颤动,但始终没有睁开。监测屏幕上的脉冲信号变得杂乱,最后凝成一段更短促的重复码。秦峥很快翻译出来,这次是三个字:“别信他们。”
“他们是谁?”沈知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和陆宇成刚刚结束与军方、国安部门的紧急汇报会议,直接从机场赶来。两人脸上都带着长途飞行和高压谈判后的疲惫,但眼神在看到辰安病床时,瞬间被心疼和焦虑淹没。
“还不确定。”沈鹤年摇头,“但孩子潜意识里在预警。这七天,除了医疗团队和我们几个,还有谁接触过他的信息?”
陆宇成立刻看向秦峥。秦峥调出访问日志:“所有生理数据都是加密直传,物理隔绝。唯一非亲属的‘接触’是……”他顿了顿,“三天前,世界传统医学与生命科学联合会(wtmFA)通过官方渠道,向沈教授和‘星芒’研究中心发来了一份合作邀请函,邮件中提到‘对顾辰安小朋友展现出的非凡潜能表示高度关切与学术兴趣’,并附有一份由该联合会七位国际顶尖专家联合署名的《关于特殊生物场现象儿童的保护与研究倡议书》草案。”
“wtmFA?”沈知欣皱眉。这个组织她听说过,历史悠久,背景复杂,表面上致力于推动传统医学与现代科学融合,实则与多家跨国药企和神秘财团关系密切,学术立场时常被诟病为“西方中心主义下的文化猎奇”。
“邮件措辞非常‘正确’。”秦峥调出原文,念道,“‘我们钦佩沈鹤年教授的开源精神与沈知欣女士的实践成果,也对辰安小朋友在极端压力下表现出的、可能改写生命科学认知的潜能深感震撼。wtmFA愿意提供全球最顶级的医疗资源与绝对安全的科研环境,并承诺所有研究将在最严格的伦理框架与儿童权益保护下进行,旨在将这种罕见的先天禀赋,转化为惠及全人类的福祉……’”
“漂亮话。”陆宇成冷笑,“本质还是要人,要数据。他们怎么知道辰安‘潜能’的具体细节?南极事件的相关数据是绝密。”
秦峥调出另一份监控报告:“邮件发送前一小时,wtmFA的现任秘书长,德国人卡尔·海因里希博士,在柏林私人俱乐部会见了唐远山。会见内容不详,但结束后,海因里希博士的助手立刻订了一张飞北京的机票。”
唐远山。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病房内暂时的平静。
“他们是一伙的。”沈知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周明远暴力夺取失败,唐远山就想用‘学术合作’的糖衣来包装同样的目的。‘伪光’……指的就是他们这套光鲜亮丽的说辞。”
“不止。”陆宇成看着辰安沉睡的小脸,“孩子警告的是‘门外’。如果wtmFA是‘伪光’,那‘门外’等待的,可能就是他们背后真正的……‘东西’。”
病房内一片沉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就在这时,辰安的睫毛又剧烈颤抖起来。监测屏幕上,脑电波突然出现一阵高频尖峰,紧接着,一串更复杂、夹杂着奇异几何图形的信号脉冲跳跃出来。这次不需要秦峥翻译,因为几乎同时,沈知欣和陆宇成无名指上的婚戒,同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误的共振酥麻感。
与此同时,秦峥面前的电脑自动弹出一个空白文档,上面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自动浮现,像是某种无形的力量在远程打字:
“契约成立。守门人沈鹤年,血脉继承者沈知欣、顾辰安。”
“伪光将至,其名为‘同化’。以‘共享’为饵,索‘本源’之匙。”
“拒之,则污名加身,举世皆敌。受之,则薪火渐熄,门扉暗启。”
“唯持‘星芒’,照己道,守中正,可破虚妄。”
“抉择之刻,临矣。”
文字浮现完毕,文档自动加密锁定,无法复制,无法截屏,三秒后自我删除。
病房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盯着已经恢复空白的电脑屏幕,仿佛刚才那番如同神谕般的话语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指尖婚戒残留的微麻,辰安脑电波异常的尖峰,都证明那不是幻觉。
“是南极……那个‘东西’?”沈知欣声音干涩。是那个在冰下遗迹坍缩瞬间,与她有过一瞬“对视”的存在?
“不像。”沈鹤年紧紧握着辰安的手,仿佛能从孩子冰凉的皮肤下汲取力量,“语气更古老,更……中立。像是某种自动触发的‘程序’,或者‘遗嘱’。它提到了‘守门人’,提到了‘血脉’。它承认了我们,并且……在提醒我们。”
“它说‘契约成立’。”陆宇成抓住关键,“我们做了什么,成立了契约?”
沈知欣低头看向自己的婚戒,那些彩色宝石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我们……守护了‘门’,没有让它被错误的方式打开。辰安扭曲了频率,我们摧毁了控制核心。这或许就是‘契约’的内容——成为新的‘守门人’。”
“所以,”秦峥揉了揉眉心,试图消化这一切,“现在有一个古老神秘的存在(或程序)站在我们这边,给了一个预言式的警告:wtmFA(伪光)要来‘同化’我们,用‘共享知识’的名义拿走最核心的东西(本源之匙)。我们拒绝,会被他们用舆论和学术霸权搞臭;我们接受,核心技术泄露,那扇‘门’会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被悄悄打开。唯一的生路,是坚持自己的路(星芒),保持中立和正直?”
“听起来像神话故事。”陆宇成脸色凝重,“但每一步都精准对应现实威胁。这个‘它’,比我们更了解对手。”
“辰安可能就是‘它’与我们沟通的桥梁。”沈鹤年看着孙子,“孩子的特殊体质,让他能接收到这些……信息。他昏迷中的警告,和刚才的文字,来源应该一致。”
“现在怎么办?”沈知欣看向陆宇成,“wtmFA的代表团明天就到。公开拒绝,等于主动挑起与整个国际传统医学主流学术圈的对抗。接受,就是引狼入室。”
陆宇成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亮的天色。城市正在苏醒,车流如织,一切都显得正常而忙碌。而他们,却站在一个可能决定未来走向的十字路口。
“既然有‘预言’指路,”他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那我们就按‘预言’说的做。持‘星芒’,照己道,守中正。”
他走回病床边,轻轻抚摸了一下辰安的额头,然后对所有人说:
“wtmFA不是要‘合作’吗?好,我们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合作’。”
“以‘星芒’基金和沈鹤年研究中心的名义,主动发起并全额资助,建立一个‘国际传统医学与生命科学融合创新培训中心’。地点就在北京,我们眼皮底下。邀请全球,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年轻学者和医生来学习、交流。”
“课程核心,就是父亲的开源白皮书和我们已验证的诊疗技术。完全公开,完全透明。但最高阶的核心理论和辰安相关的特殊研究,不纳入公共课程,列为绝密。”
“我们欢迎wtmFA作为‘合作伙伴’参与,但培训中心的主导权、管理权、知识产权归属,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手里。他们要派专家来?可以,按我们的章程来,接受我们的管理和监督。”
“这样一来,”陆宇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们高举‘共享’‘普惠’的大旗,站在道德和学术的制高点。他们若真心合作,我们欢迎,还能借他们的名头扩大影响力。他们若另有所图,在这种完全公开、我们主场掌控的环境下,任何小动作都无所遁形。他们若拒绝或暗中破坏,就是自曝其短,违背自己‘促进学术交流’的宗旨。”
“把他们的‘伪光’,照进我们设定的‘镜子’里。”沈知欣明白了他的意图,“让他们自己显形。”
“对。”陆宇成点头,“同时,这也是‘星芒’真正走出国门,掌握国际话语权的第一步。我们要制定规则,而不是遵守别人的规则。”
计划定下,众人分头行动。沈鹤年留下继续照看辰安,沈知欣和陆宇成立刻返回集团,召集核心团队起草方案、准备谈判。秦峥则潜入暗网和wtmFA内部网络,开始搜集这个代表团每一位成员的所有背景资料、学术倾向、乃至财务污点。
昏迷中的辰安,似乎感知到了大人们的决定。监测屏幕上,那代表紧张和压力的红色曲线,缓缓地、平稳地下降了一小格。
他的小手指,在沈鹤年的掌心里,几不可察地,轻轻勾动了一下。
仿佛在说:
“做得好。”
窗外,朝阳终于冲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泼洒进病房。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场以“光明正大”为武器,以全球为棋盘的新博弈,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在柏林飞往北京的航班头等舱里,卡尔·海因里希博士放下手中关于“星芒”基金的简报,对身边的助手微微一笑,用德语低声说:
“看来,我们的中国朋友,准备了一场盛宴。”
“只可惜,”他望向舷窗外翻滚的云海,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我胃口不大,只想要……最精华的那道主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