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监狱的“贺礼”是跟着早餐托盘一起送进来的。
不是实物,是一张用米汤写在报纸边角、干了之后几乎看不见的字条。周明远用指甲划过特定区域,字迹才微弱地显现出来。只有两行坐标和一个词:
“南极冰盖,威德尔海侧,地下427米。”
“贺礼。”
没有署名,没有解释。但周明远看着那行字,枯瘦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近乎狂热的笑容。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他布局多年,埋在那扇“门”附近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触发器”的精确坐标。而这份坐标能以这种方式送到他手里,只有一个可能:他留在外面的“影子”,已经成功激活了第一阶段。
他将字条吞进肚子,然后按响了呼叫铃。当狱警赶来时,他平静地请求联系他的律师,并转达对即将举行婚礼的陆宇成先生和沈知欣女士的“诚挚祝贺”。
“告诉他们,”周明远对着监控摄像头,声音清晰,“礼物已经送出。愿他们的新生活……充满惊喜。”
消息传到国内时,陆宇成正在和婚礼策划确认最后的宾客名单。听到钟秉文的汇报,他手里的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南极坐标,威德尔海侧,地下427米。”陆宇成重复了一遍,立刻接通秦峥,“查这个坐标的所有信息,尤其是最近的能量活动记录。”
“已经在查。”秦峥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坐标点位于我们之前标记的‘门’结构东北方向三公里处,冰层更薄,下方有一个小型人造热源,近期活动频率明显增加。结合周明远的‘贺礼’说辞,那下面很可能埋着他预设的某种……启动装置,或者炸弹。”
炸弹。这个词让陆宇成眼神骤冷。
“能远程处理吗?”
“冰层太厚,常规手段不行。需要专业破冰设备和钻探团队,而且动作必须极其小心,任何剧烈震动都可能提前触发未知机关。”秦峥停顿了一下,“更麻烦的是,那个坐标点恰好位于几个国家南极科考站的宣称重叠区,政治敏感度很高。我们的人想秘密进去,几乎不可能。”
陆宇成靠向椅背,手指用力按压太阳穴。婚礼定在两天后,请柬已经发出。此刻取消或推迟,不仅会打乱所有计划,更会向暗处的对手示弱,让他们认为这招奏效了。
“婚礼照常。”陆宇成最终说道,“但安保等级提到最高。通知所有受邀宾客,婚礼地点临时变更,改为陆氏老宅,只允许步行进入,车辆全部停在三公里外。猎隼的人负责外围筛查和布控。”
“明白。”钟秉文应下,又问,“那份南极坐标……怎么处理?”
“联系国家极地办和相关部门,以‘星燃’集团科考合作和南极环境保护的名义,申请紧急考察许可。同时,准备一套我们的应急方案,如果官方渠道走不通……”陆宇成声音沉下去,“就让秦峥准备‘非官方’的预案。”
挂断电话,陆宇成走到窗边。窗外是精心布置的花园,婚礼的鲜花正在陆续运抵,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而万里之外的南极冰盖下,却埋着一个可能毁灭一切的定时炸弹。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沈知欣。
“宇成,”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爸那边有发现。那枚黑色戒指,今早七点整,自动调整了自身生物场的‘基准频率’,新频率与周明远刚送出的南极坐标点下方探测到的微弱能量波纹……完全同步了。”
完全同步。这意味着戒指不仅是指南针,现在更像是……对讲机的接收频道,调到了同一个台。
“辰安怎么样?”陆宇成立刻问。
“孩子很敏感,他说戒指‘安静’下来了,但那种安静‘很假’,像在积攒力量。”沈知欣顿了顿,“他还说,他‘听’到戒指里有个很微弱、很老的‘声音’在倒数。数得很慢,但一直在数。”
倒数?陆宇成心头一紧:“能听出倒数的终点吗?”
“辰安说,那个‘声音’用的不是数字,是一种‘光暗交替’的感觉。他感觉……大概还有‘很多次日出日落’,但具体多少,他分不清。”
很多次日出日落。这范围太模糊了,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周。
“婚礼筹备还顺利吗?”沈知欣转换了话题,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放松的温柔,“我这边宾客名单基本确定了。爸说他只请几个学术上的老朋友。辰安那边……他说想邀请苏晓晓姐姐。”
苏晓晓,那个患有罕见神经病变、被他们的诊疗系统成功缓解了症状的女孩。这几个月恢复得很好,已经能靠着辅助器慢慢走路了。孩子和辰安一直有通信。
“可以。”陆宇成说,“让晓晓和她父母都来吧,安排专门的医护陪同。另外……”他犹豫了一下,“顾宇兰那边,你怎么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请柬我让秦峥发到云岭希望小学的公共邮箱了。”沈知欣的声音很轻,“来不来,随他。”
她没有说更多,但陆宇成明白。有些伤痕,不是原谅与否的问题,而是需要时间慢慢结痂。发出请柬,是一种姿态;来或不来,是对方的选择。
云岭山区,希望小学的电脑教室里,顾宇兰看着邮箱里那封简洁的电子请柬,久久未动。窗外传来孩子们课间的笑闹声,阳光很好。他最终还是打印了出来,纸质请柬朴素大方,上面只有时间、地点(更新后的陆氏老宅),以及一行小字:“诚邀莅临,见证新程。”
没有头衔,没有客套。他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写请柬的人。
他最终没有回复是否出席,只是将请柬小心地夹在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然后,他拿起铁锹,继续和村民一起加固新校舍的地基。汗水滴进泥土,疼痛而踏实。
婚礼前一天,各种礼物开始陆续送到陆氏老宅。大多是商业伙伴的厚礼,精致贵重。但有几份礼物,格外特别。
一份来自苏晓晓,是一个她自己用彩泥捏的、歪歪扭扭的“一家三口”小人,装在玻璃罐里,附着一张卡片,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祝辰安弟弟的妈妈和陆叔叔,永远开心。谢谢你们给了我走路的‘光’。”
一份来自沈鹤年的几位学术老友,合送了一套珍贵的、绝版的中医古籍影印本,扉页上写满了祝福和勉励。
一份来自“星芒”基金会资助过的几个山区学校的孩子们,是一幅巨大的、由无数个小手印组成的彩虹画,上面用不同方言写着“平安”、“喜乐”。
而一份没有署名的礼物,在傍晚时分由一个跑腿小哥送到门卫处。是一个朴素的木盒,打开里面没有礼品,只有厚厚一叠汇款凭证和项目执行报告复印件,时间跨度半年,项目全部是“儿童罕见病医疗援助”和“偏远地区校舍安全改造”,捐赠人匿名,但收款方都是“星芒基金”。汇款总额加起来,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盒子里还有一张便签,上面只有两个字:“赎罪。”
沈知欣拿着那张便签,看着上面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沉默了很久。最终,她将便签和所有凭证一起锁进了抽屉。
夜深了,老宅的书房里依然亮着灯。陆宇成、沈知欣、沈鹤年、秦峥,以及刚刚赶回来的钟秉文,正在召开婚礼前最后一次秘密会议。
“南极坐标点,我们通过正式渠道提交的科考申请被驳回了,理由是‘涉及敏感区域,需多国协商’。”钟秉文脸色难看,“对方回复速度太快,像早有准备。有人在我们之前打了招呼。”
“周明远的关系网,比我们想的深。”秦峥调出一份名单,“过去72小时,与那个坐标点宣称权有关的三个国家,各有至少一名高级官员或其亲属,账户收到了来源不明的‘咨询费’。金额不大,但足够让他们保持‘谨慎’。”
政治掣肘。这是最麻烦的情况。
“非官方预案呢?”陆宇成问。
“准备好了。一支由‘哨兵’和猎隼混编的七人小队,携带特殊装备,已经抵达智利最南端的港口。他们将以私人探险队的名义,乘坐改装过的破冰船前往威德尔海。预计抵达坐标点需要四天。但最大的问题是——”秦峥看向沈鹤年,“我们不确定下面到底是什么,以及如何安全解除。”
沈鹤年调出戒指的最新监测数据:“戒指的同步频率越来越稳定,而且……它开始从周围环境吸收极微弱的能量,像在‘充电’。辰安说,那个倒数的‘声音’,节奏加快了。”
时间,可能比预想的更紧迫。
“婚礼明天照常。”陆宇成最终拍板,“南极小队按计划出发,随时保持联络。秦峥,盯死周明远在监狱里的一切动静。猎隼,确保明天老宅内外万无一失。”
他看向沈知欣,握住她的手:“明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无论发生什么,这一天,只属于我们,和辰安。”
沈知欣回握他的手,用力点头。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沈知欣走到辰安的房间,孩子已经睡了,怀里还抱着那个草编戒指的小盒子。她轻轻吻了吻孩子的额头,替他掖好被角。
回到卧室,陆宇成正在检查明天要穿的礼服。见她进来,他转过身,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紧张吗?”他低声问。
“有一点。”沈知欣将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但更多的是……期待。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陆宇成轻轻吻她的发顶:“我也等了很久。”
窗外月色如水,庭院里的婚礼装饰在夜风中微微摇曳,静谧美好。
而此刻,遥远的南极冰盖上,那个深埋地下427米的未知装置内部,一枚与黑色戒指材质完全相同的细小晶体,正在缓缓改变着自身的折射率,将冰层深处万年累积的微弱地热,一丝丝转化为奇异的能量波动。
波动穿透厚厚的冰层,融入极地永不停歇的寒风,散向无尽的夜空。
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等待。
等待钥匙彻底插入锁孔的那一刻。
等待门扉洞开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