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成凌晨三点接到的电话。
我被他起身的动作惊醒,卧室只开着一盏夜灯,他站在窗前接电话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电话那头是钟秉文,声音透过听筒漏出来些许,带着罕见的焦灼。
“……黑石基金突然出手,二级市场扫货超过5%,今早开盘肯定要公告……对,就是那个‘黑石’,背景很深,中东和北美资本混合体……他们同时向三家合作银行施压,要求重新评估对我们的授信额度……”
我坐起身,丝绸被单滑落。窗外的城市还在沉睡,但寒意已经顺着电话线爬进了房间。
陆宇成挂断电话,转身时脸上已收起了所有情绪,只剩冷峻的清醒。他走到床边,手掌轻抚我的脸颊:“吵醒你了。黑石基金突然进场,来者不善。”
“黑石?”我迅速在脑中调取资料——国际顶级对冲基金,以激进投资和恶意收购闻名,掌舵人里奥·沃尔顿是个金融界的秃鹫,专挑有技术壁垒但现金流吃紧的优质企业下手,拆骨分肉,转手就能赚十倍利润。
“他们看中了什么?”我问。集团业务板块众多,设计、医疗、投资、科技,每一块都诱人,但每一块也都扎手。
“全部。”陆宇成走到衣帽间开始换衣服,“但他们第一刀切得很准——‘古医智能诊疗系统’的海外独家授权。昨天下午,北美FdA突然发函要求补充‘临床试验中能量频率干预部分的详细作用机制报告’,否则将无限期延迟审批。今天黑石就出手了。”
太巧合了。巧合得像是精心设计的合围。
我下床走到他身边,替他整理衬衫领口:“父亲的核心理论,辰安的‘归星’构想,还有我们正在推进的诊疗系统……他们不是单纯要赚钱。他们要的是技术源头。”
陆宇成扣袖扣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与我在镜中对上:“秦峥十分钟前发来密讯。暗网上,关于‘生物电频率定向干预技术’的悬赏金额,在过去四十八小时内翻了三倍。悬赏人不明,但资金流向经过多层加密后,最终指向加勒比地区的几个空壳公司,其中一家……去年曾与黑石基金有过一笔小额咨询业务往来。”
线索像冰冷的蛛丝,一根根粘了上来。
“顾宇兰说的那本杂志,”我忽然想起,“标记的是‘生物电频率治疗’段落。三个月前……正好是我们开始筹备诊疗系统FdA申报的时间节点。”
有人一直盯着。从父亲出狱,到研究中心成立,到我们向海外迈出的每一步。
陆宇成的手机再次震动。他看了一眼,冷笑一声:“黑石亚洲区的负责人,要求上午九点‘紧急会谈’。地点定在他们的私人会所。”
“鸿门宴。”我说。
“那就去看看他们摆的是什么阵。”陆宇成转身,手掌托住我的后颈,额头轻抵我的额头,“家里和辰安那边,我已经加派了人手。父亲今天会去研究中心,那里安保最严密。你……”
“我和你去。”我打断他,“里奥·沃尔顿喜欢收集‘战利品’,尤其是击败对手后,将对方的妻子或合伙人请到自己的客厅喝茶,欣赏对方屈辱的表情。既然他可能已经把我列在‘战利品清单’上,不如我自己走进门,让他看清楚——”
我抬眼,直视陆宇成:
“他的牙口够不够硬。”
上午八点四十分,黑色轿车驶入金融区深处一栋玻璃幕墙大厦的地下通道。入口需要双重生物识别,穿着黑色西装、耳戴通讯器的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核对名单,眼神扫过人时像在扫描物品。
会所在顶层。电梯无声上升,镜面墙壁映出我和陆宇成的身影——他一身定制深灰西装,我穿着“星燃”本季的炭黑色斜襟西装套裙,领口别着一枚极简的铂金飞鸟胸针,那是秦峥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内置微型通讯和定位装置。
电梯门开,扑面而来的是雪茄、威士忌和权力混合的气息。全景落地窗外,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厅内布置得像现代艺术馆,但每一件摆设的价格都足以买下一家公司。
里奥·沃尔顿不在。迎接我们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金发男人,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陆先生,沈女士,我是亚当·肖,黑石基金亚太区执行董事。里奥先生临时有个国际视频会议,很快过来,请先稍坐。”
茶水端上,是顶级的金骏眉,但水温过了,茶汤涩了。下马威从细节开始。
陆宇成没碰茶杯,直接开口:“5.3%的持股,按监管规定,你们今天必须公告。想要什么,直说。”
亚当·肖笑容不变:“陆总爽快。黑石一直欣赏‘星燃’集团的创新基因,尤其是生命科技板块。我们愿意以高于市价30%的价格,收购‘古医智能诊疗系统’全球独家授权,以及相关专利组合。同时,我们希望入股集团医疗板块,成为战略股东,帮助这项伟大技术更快地走向世界。”
“帮助?”我轻啜一口过涩的茶,放下杯子,“FdA的补充要求函,是你们‘帮助’的第一步吗?”
亚当·肖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点:“沈女士说笑了。FdA的审查流程独立、严谨,我们也很遗憾。但如果有了黑石的支持,很多‘流程’可以加速。反之……”他耸耸肩,“国际市场对‘能量频率’这类概念,接受度本来就不高。如果再遇到一些……学术上的质疑,或者临床数据上的争议,恐怕会很麻烦。”
**裸的威胁。
这时,里间的门开了。里奥·沃尔顿走了出来,六十岁上下,灰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材保持得极好,像一头步入暮年但依旧精悍的狮子。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将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不是收购要约。
是一份学术期刊的预印本,封面标题赫然是:《关于“生物电频率疗法”潜在风险的初步观察——以近期某东方企业申报项目为例》。作者署名是几个陌生的西方名字,但所属机构相当权威。
“今早刚收到的样刊,下个月正式出版。”里奥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华尔街特有的、将一切明码标价的冷漠,“里面引用了不少沈鹤年教授……早年的研究数据。当然,是批判性的引用。认为他的理论缺乏可重复验证,且存在‘过度解读自然现象’的风险。很不幸,这篇文章的审稿人之一,恰好也在FdA的专家顾问委员会里。”
我的指尖微微发凉。他们不仅围剿现在,还要掘根过去,将父亲的理论定性为“不可靠”。
陆宇成拿起那份预印本,快速翻阅,忽然停在其中一页,手指点了点某处数据图表:“这份双盲对照实验的原始数据,编号格式和存储方式,与我们研究中心内部三周前刚完成的一组预实验数据完全一致。而那份数据,”他抬眼,目光如刀,“从未离开过中心的内网服务器。”
室内空气骤然凝固。
亚当·肖的笑容僵住。里奥·沃尔顿的眼神深了深,首次正眼打量陆宇成。
数据泄露。而且是最核心、最新的实验数据。
“看来,”我慢慢开口,“黑石基金为了‘帮助’我们,不仅动用了FdA的关系,还请了商业间谍,闯进了我们国家重点扶持的研究中心。”
里奥·沃尔顿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恢复了掌控者的姿态:“商业世界,信息就是一切。我们可以追究数据泄露的‘不幸事件’,也可以讨论如何让这篇可能产生‘误解’的文章消失。一切取决于,”他顿了顿,“你们的选择。是让这项技术因为争议而胎死腹中,还是让它在我们手中,变成征服全球市场的利器。”
手机在我手袋里震动。我借着调整坐姿的掩护,看了一眼秦峥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两个字:
“辰安。”
我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同时,陆宇成的私人手机也响了。他接通,听了几秒,脸色陡然变得森寒。挂断后,他看向里奥,声音冷得能结冰:“沃尔顿先生,你们的人,刚才试图闯入我儿子的小学实验室。”
里奥·沃尔顿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瞬。亚当·肖立刻辩解:“这不可能!我们只对技术感兴趣……”
“你们对技术感兴趣,”我站起身,手撑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倾身向前,一字一句,“所以派人去动一个九岁孩子自己弄着玩的‘小实验室’?因为他的实验记录本里,有关于‘频率屏蔽材料’的草图?”
我看到了里奥眼中闪过的错愕——他知道辰安,但他可能没想到,我们会把孩子的实验室也纳入监控,更没想到,我们会直接撕破脸。
“会议到此结束。”陆宇成也站起身,拿起那份预印本,“这份东西,还有FdA的麻烦,以及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们会好好处理。至于黑石持有的股份,”他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欢迎持有。希望你们现金流充足,因为接下来集团的每一分利润,都会投入研发和扩张,十年内不会有大分红。”
我们转身离开。身后,里奥·沃尔顿的声音传来,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寒意:“沈女士,陆先生,世界很大,但圈子很小。拒绝善意,有时候会让自己……无路可走。”
我没有回头。
电梯下行。密闭空间里,陆宇成立刻联系安保确认辰安的情况。孩子没事,闯入者被提前布置的便衣拦下了,正在扣查。但对方很专业,身上没有任何标识,用的也是伪造证件。
“他们急了。”我靠着电梯壁,“急着要父亲理论的底层数据,急着要辰安偶然发现的屏蔽材料思路。里奥说的‘无路可走’,不是威胁我们的生意,是威胁我们——如果不交出技术,他们会让我们在乎的一切,都变得不安全。”
陆宇成握紧我的手:“那就让他们看看,是谁先无路可走。”
车驶出地下通道,重新投入阳光。我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高楼玻璃反射着冰冷的光。
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了。而这一次,战场不在暗网,不在山区,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资本、舆论、技术的每一个交汇处。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辰安发来的语音,背景音有点嘈杂,但孩子的声音很镇定:
“妈妈,我没事。我实验室的摄像头拍到那个人的脸了,秦峥叔叔说他能查到。还有……我昨晚用新材料试做的屏蔽贴片,好像起作用了。闯进来那个人戴的通讯耳机,靠近我的保险柜时突然失灵了三秒。你要不要看看数据?”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冷澈的决绝。
“回家。”我对司机说,“然后,通知所有部门负责人,一小时后,线上紧急会议。”
既然选择了亮剑,那就要让对手看清楚,这把剑,有多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