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成是在整理书房时发现那张图纸的。
它夹在辰安那本厚厚的《本草图谱》里,用的是画图本上撕下来的纸,铅笔线条还有些稚嫩,但结构清晰得惊人。标题是辰安工工整整写的:“智能急救箱(构想)”。
图纸分为三部分。左侧是一个长方体箱体的三视图,标注了尺寸、材质(轻质合金、太阳能板、防水处理),以及几个关键接口:生物传感器探头、微型显示屏、药品输出口、无线充电接口。中间是内部结构爆炸图,密密麻麻却有条理地画着处理器模块、多格药仓(分固体、液体、气雾)、微型机械臂、消毒单元,甚至还有一个恒温保存小隔间,旁边备注:“存放急救用新鲜草药汁或特种生物制剂”。右侧是流程图和文字说明,字迹小而认真:
“1. 传感器自动扫描伤者生命体征与伤口情况(融合红外、微电流、图像分析)。
1. 内置AI根据数据库(西医急诊指南 古医辨证图谱)快速诊断,优先级排序。
2. 机械臂自动清创、止血(可选冷敷\/凝血凝胶\/针灸止血点按压)、给药(口服\/喷雾\/注射)。
3. 无线连接最近医疗节点,传输数据,指导现场人员或等待救援。
4. 特殊模块:根据外公笔记‘场域稳定’理论,预留‘生物场和谐频率发生单元’接口,需进一步研究。
应用场景:偏远地区、战场、灾难现场、家庭突发急救。
核心难题:精准辨证AI算法、超微型高效机械、多药物稳定性兼容、能源与成本。
(附:我发现的可能解决思路——利用神经网络学习经典医案;借鉴昆虫仿生学缩小机械臂;药仓采用模块化胶囊;能源用高效率钙钛矿太阳能薄膜 手摇发电备用。)”
陆宇成拿着这张纸,站在午后书房的阳光里,半天没动。这不像一个九岁孩子的“构想”,更像一份严谨的、跨学科的技术可行性报告雏形。它巧妙地将辰安从外公那里学到的古医辨证思想,与现代急救技术、人工智能、甚至父亲理论中玄而又玄的“场域”概念结合在一起。
他拿着图纸下楼。辰安正蹲在院子里的小药圃边,记录着最后一批耐寒草药的生长情况,小脸被冷风吹得微红。外公沈鹤年披着大衣坐在旁边的藤椅上,微笑着看他。
“辰安,”陆宇成走过去,蹲下身,把图纸递过去,“这个,是你画的?”
辰安抬头,看到图纸,眼睛亮了一下,点点头:“嗯。画着玩的。有些地方还想不明白。”
“能跟我说说,怎么想到这个的吗?”陆宇成在他身边坐下。
辰安放下记录本,拍了拍手上的土,很认真地指着图纸开始讲解:“上次跟文老师去偏远山区小学义诊,看到有个小朋友摔伤了,老师只能用最简单的纱布和红药水处理,等送到镇卫生所要好几个小时。我就想,要是有个箱子,能自己判断伤得多重,立刻给最好的处理,该多好。”
他顿了顿,手指移到“古医辨证”部分:“外公的笔记里说,‘急症更需辨本源’。同样的外伤,有人血热,有人气虚,处理侧重点应该不一样。现在的急救包都一样。所以我想,能不能让机器也学会‘辨证’?虽然很难,但把外公的辨证要点变成数据,教给AI,也许可以。”
他又指向那个“生物场和谐频率”接口,声音小了点,带着点不确定:“这个……是我瞎想的。有时候我给‘小七’哥哥‘安抚’的时候,觉得如果有一种机器,能发出很温和的、让身体自己稳定下来的‘声音’或者‘波动’,也许对急救也有用?特别是吓坏了或者特别疼的时候。不过这个最复杂,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沈鹤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接过图纸,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着。他的手指微微发抖,不是悲伤,是激动。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看向辰安:“辰安,这些思路……尤其是将辨证论治量化和融合场域稳定辅助的想法,外公当年……只是模糊地想过,没敢深入。你不仅想到了,还给出了具体的实现路径和技术难点。”
辰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我就是……瞎琢磨。很多技术我都不懂,要学好久好久。”
“方向比技术更重要。”沈鹤年郑重地说,“你这个构想,核心是‘融合’与‘普惠’。用最前沿的技术,承载最古老的智慧,去解决最实际、最紧迫的问题。这比你外公我当年只钻在实验室里,格局更大。”
陆宇成问:“辰安,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箱子如果真做出来,叫什么名字?”
辰安几乎没有犹豫:“叫‘归星’。”
“归星?”
“嗯。”辰安望向远处灰蓝色的天空,“刘爷爷说,山里走夜路的人,看着星星就不会迷路,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这个箱子,我想让它像星星一样,在最黑最急的时候,给人指一条安全的路,帮人‘归’到平安的地方。”
归星。沈鹤年喃喃重复,眼眶湿润。
陆宇成将图纸小心收好,摸了摸辰安的头:“这个‘瞎琢磨’非常了不起。陆叔叔认识一些做智能硬件和医疗AI的叔叔阿姨,等你把基础学得更扎实些,我们可以一起聊聊,看看哪些部分可以慢慢变成现实。”
“真的吗?”辰安惊喜地抬头。
“真的。不过,”陆宇成笑着补充,“在那之前,你得先搞定你的方程和古文,还有,继续照顾好你的草药。万丈高楼平地起。”
“嗯!”辰安用力点头,浑身充满了干劲,转身又去侍弄他的药草了,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也许可以先从设计一个能自动辨认可食用草药的便携扫描仪开始……”
沈鹤年看着外孙忙碌的小背影,对陆宇成低声说:“这孩子的心性和天赋……远超我的预料。他想到的,不仅是技术,是道。‘归星’……好啊。只是,”他眉头微蹙,“这样的构想,一旦露出苗头,恐怕也会被某些人盯上。”
陆宇成目光沉静:“我们不会让它过早暴露。这会是一个长期的、秘密的项目。等辰安长大,等时机成熟,等我们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它。这‘星’,我们慢慢‘归’。”
夕阳西下,将院子的影子拉得很长。辰安在药圃边哼着不成调的歌,沈鹤年坐在藤椅上,闭着眼,仿佛在聆听什么。陆宇成回到书房,将那张充满稚气与惊人洞察力的图纸,锁进了加密的档案夹,标签命名为:“种子——归星计划”。
这张纸,像一颗无意间落入沃土的神奇种子。它关乎一个孩子的善良与梦想,一种古老智慧的现代化生,以及,或许在很久以后,能照亮更多黑暗角落的、微弱的星芒。
厨房里,我正在准备晚餐,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安宁的一幕。陆宇成走进来,从背后轻轻环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
“看什么呢?”他问。
“看未来。”我轻声说,“我们的,辰安的,还有很多人的。”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声音沉稳而温暖:“未来还长。但至少此刻,归途有星,家中有光。”
窗外,暮色四合,第一颗星子在天边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