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芬在监狱医院深度昏迷的第三天,顾家最后一层遮羞布被粗暴扯下。
不是官方通报,而是一份长达七十三页、附带大量影音及文件证据的匿名调查报告,像一颗精准投放的脏弹,在凌晨时分同时出现在国内外七个最具影响力的金融与调查新闻平台上。报告标题冰冷直白:《顾氏帝国崩塌:从商业欺诈到人体实验帮凶的二十年黑幕》。
报告内容详实得令人窒息。从顾振海时代与周明远的早期勾结、利用沈氏集团破产进行利益输送,到后期成为周明远非法实验的资金通道和样本转移掩护;从柳玉芬主导的拐卖儿童(辰安)及协助处理实验废弃物,到顾家部分海外账户持续为“衔尾蛇”关联组织洗钱……桩桩件件,时间、地点、人物、金额、甚至部分加密通讯的破译内容,都清晰罗列。
报告最后附上了顾宇兰签署的、将其名下全部资产转入辰安信托的公证文件扫描件,以及顾振海那封遗信的关键段落。这被解读为顾家内部“良心发现”者的决裂与举证。
互联网瞬间爆炸。曾经在商界显赫一时的顾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从合作伙伴到普通民众,唾弃与声讨如海啸般席卷。顾氏旗下仅存的、尚未被完全剥离或查封的几家边缘产业,股价在开盘瞬间跌停,合作方纷纷解约划清界限。顾家老宅和几处主要房产被愤怒的人群泼漆、砸毁,尽管它们早已易主。
没有人为顾家说话。昔日依附的旁支远亲,要么早已切割,要么噤若寒蝉。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医疗点内,我们通过屏幕看着这一切。辰安坐在我旁边,正在一笔一划地教“小七”写自己的名字。对外界的风暴,他似懂非懂,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新闻画面里那些熟悉的、如今却显得遥远而陌生的宅邸影像,又很快低下头,更专注地握住“小七”颤抖的手,引导他在纸上画出歪扭的笔画。
“是秦峥……和‘哨兵’的手笔?”我问陆宇成。这种精准、全面且破坏力巨大的信息投放,不是普通媒体能做到的。
“钟秉文主导,秦峥提供技术支持和部分核心证据,联合了几个国际反洗钱和受害者权益组织。”陆宇成关掉喧嚣的新闻页面,“目的有三:彻底摧毁顾家残余的社会基础和潜在威胁;将‘衔尾蛇’与顾家的肮脏交易暴露在阳光下,增加其活动成本;为后续法律清算和顾家资产的公益化转型铺平道路——在一片废墟上建立新的东西,阻力最小。”
顾家完了。以一种最公开、最羞辱的方式,社会性死亡。
当天下午,一位西装革履、面容沉肃的中年男人,在“岩心”小队队员的陪同下,来到了医疗点。他自称姓赵,是顾家最后一位未卷入丑闻、且持有顾氏少量原始股的老资格独立董事,同时也是顾宇兰目前唯一指定的法律事务代理人。
“顾先生委托我,处理顾氏所有法律上尚未了结的烂摊子,并全权代表他,与沈女士、钟秉文先生商讨顾家剩余资产的处置方案。”赵律师将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语气公事公办,但眼神深处有一丝疲惫与无奈,“顾先生的意思很明确:所有非法所得,坚决追缴、退赔;合法部分,除去偿还银行债务及预留极小部分作为他个人的基本医疗生活保障外,其余全部剥离,成立独立的公益信托基金。基金用途,重点支持打击人口贩卖、儿童保护、罕见病及基因伦理研究,以及……古医药与现代医学结合的相关科研项目。”
最后一项目,显然是顾宇兰为辰安和“小七”,以及我,留下的一点微小的、赎罪式的补偿。
“他本人呢?”我问。
“顾先生不会参与任何基金的管理或决策。他签署了全权授权和放弃声明。目前,他正在配合有关部门,就他所知的顾家及周明远的所有违法犯罪事实,进行最后阶段的笔录确认。之后,他将正式向司法机关自首,就其个人在婚姻存续期间对沈女士您造成的伤害、以及未能及时阻止柳玉芬犯罪行为等过失,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赵律师推了推眼镜,“他让我转告您:这是他应得的。不必为他争取任何宽恕。”
病房里一片寂静。辰安不知何时停下了教写字的手,呆呆地看着赵律师,又看看我。他听懂了“自首”和“法律责任”的意思。
陆宇成打破了沉默:“公益信托的架构和管理团队,必须由我方(指钟秉文及联合监督方)主导。资金流向完全透明,定期接受独立审计。”
“完全同意。顾先生签署的授权文件里已包含了这些条款。”赵律师点头,“另外,关于顾家老宅等几处已拍卖处置的房产,追回的款项以及顾先生个人海外账户中已厘清合法的部分资金,将作为第一期注资。后续顾氏边缘产业清算所得,也将陆续注入。初步估算,基金启动规模约在八亿人民币左右。”
八亿。一个沾满鲜血与罪恶的家族,最后剩下的,是一笔将用于赎罪的巨款。
“舆论方面,”赵律师继续道,“我们计划在法院对周明远、柳玉芬案件进行终审宣判后,正式对外公布公益信托的成立。届时,顾先生会通过录像,发表一份简短的忏悔声明,并再次明确表示与顾家过往切割,支持公益转型。希望以此,为这场闹剧画上一个句号,也为……那些受害者,留下一点实在的东西。”
很务实,也很悲凉的计划。顾宇兰把自己和家族最后一点价值,都押在了赎罪上。
赵律师离开后,辰安蹭到我身边,小声问:“妈妈,顾叔叔……要去坐牢吗?”
我斟酌着词句:“他做错了事,需要接受惩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样,他心里可能会好过一点,对那些被他和他家族伤害过的人,也算有个交代。”
辰安低下头,想了很久,才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但他握着“小七”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几天后,周明远案终审维持原判的消息传来。同时,柳玉芬在昏迷中被以多项罪名追加起诉,鉴于其身体状况,司法程序将特别处理。顾家公益信托“辰安基金”(暂定名)的筹备公告,低调地出现在几家权威公益媒体和财经版块,强调其独立运作和专项用途,刻意淡化了与顾家的关联,只提及“由顾氏相关资产清算后注资设立”。
舆论仍在发酵,但焦点已逐渐从单纯的鞭挞,转向对受害者后续安置、公益基金实效性以及如何防范类似罪行的讨论。顾家,作为一个曾经的符号,正在被迅速解构和遗忘。
深夜,顾宇兰的加密通讯请求接入。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加沙哑疲惫,但异常平静:“文件都签好了。赵律师应该都跟你们说了。”
“嗯。”
“……基金的名字,能不能……不用‘辰安’?”他小心翼翼地问,带着卑微的恳求,“我不想……玷污他的名字。用‘星芒’吧,或者别的,你们定。”
“星芒”是辰安在刘爷爷笔记里看到过、很喜欢的一个词,意为“星辰微光,亦可照亮暗夜”。他曾说,想成为那样的人。
“可以。”我答应。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以为通讯已经中断,才又传来极轻的声音:“谢谢……还有,对不起。”
通讯切断。
我走到窗边。医疗点的花园里,一盏地灯温柔地亮着,照亮一小片精心打理的花草。辰安白天在那里埋下了一颗不知名的花种,说等“小七”哥哥能自己走路了,花可能就开了。
远处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吞没了无数悲欢离合。
一个家族轰然倒塌,用最后的不义之财,赎买一丝微不足道的良心安宁。
而真正的战斗,对付那些藏在更暗处、觊觎“星辰微光”的掠食者,才刚刚吹响号角。
风里传来初夏夜虫的鸣叫,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