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城通往浩然书院的官道上,铺满了青石板,蜿蜒伸向远处的苍莽群山。
一辆朴素的乌木马车正缓缓行驶在道上,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吱呀”的轻响,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车厢内,谢九斜倚在软垫上,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左耳的“玖”字银坠在晃动的光影中偶尔闪过一丝冷芒。
书童小安坐在他对面,正小心翼翼地给茶盏添水,眼神时不时瞟向角落里的李晔衣。
这位昔日风光的玉面书生,此刻褪去了所有倨傲,穿着一身粗布囚服,双手被特制的玄铁镣铐锁住,镣铐上刻着压制内力的符文。
这是谢九亲手所设,别说先天六品,便是宗师境初期,也未必能挣断。
“师父……”
李晔衣支支吾吾的说道:
“弟子知错了,求您再给一次机会……”
谢九翻书的手指未停,淡淡道:
“书院的规矩,你比我清楚,勾结匪类,滥杀同道,若不严惩,何以立世?”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安低着头,不敢插话。
他跟随谢九多年,深知这位先生看似温和,实则心硬如铁,尤其是在规矩二字上,从不含糊。
车外的马夫老陈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只是偶尔回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能当谢九的马夫,自然不是寻常人,一身后天九品的内力,足够应付江湖上的大多数麻烦。
马车行至一处名为“断云坡”的山道时,老陈突然勒住了缰绳。
“怎么了?”
小安撩开车帘问道。
老陈的脸色有些凝重,指了指前方的路口,说道:
“先生,路被挡了。”
谢九终于放下古籍,目光透过车帘,望向路口。
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壮汉,身形如铁塔般魁梧,手里握着一柄比人还高的重刀,刀身泛着幽冷的寒芒,正是耶律烈。
他身后跟着两个黑衣护卫,气息沉凝,竟都是先天七品的高手。
“浩然书院的马车,果然气派。”
耶律烈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重刀往地上一顿,“哐当”一声,青石板竟被震得裂开数道细纹,说道:
“谢先生,别来无恙?”
谢九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依旧平淡,说道:
“耶律少主拦我去路,不知所为何事?”
“明人不说暗话。”
耶律烈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三角眼却锐利如刀,说道:
“传闻浩然书院得了半张‘剑仙残图’,据说藏着当年剑仙的佩剑‘斩岳’的下落,我爷爷对这残图很感兴趣,想向谢先生讨来看看。”
“剑仙残图?”
谢九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一丝讶异,随即轻笑,说道:
“不过是江湖流言,耶律少主也信?”
“信不信,搜过便知。”
耶律烈的重刀微微抬起,刀身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继续说道:
“谢先生是自己把残图交出来,还是由我下动手?”
车厢内的李晔衣听到“剑仙残图”四个字,眼神突然亮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确实听说过残图的事,只是没料到耶律烈的消息如此灵通。
“放肆~~~”
老陈怒喝一声,后天九品的内力爆发,身形如箭般射向耶律烈,双拳带着土黄色的气劲,直取他的面门。
他虽知自己不是宗师境的对手,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被辱。
耶律烈连眼皮都没抬,身后的一个黑衣护卫已然冲出,铁掌与老陈的拳头撞在一起。
“嘭”的一声闷响,老陈被震得倒飞出去,摔在马车旁,喷出一口鲜血,先天七品与后天九品的差距,如同天堑。
“不知死活。”
耶律烈冷哼一声,重刀再次抬起,刀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浓,说道:
“谢先生,别逼我动手。”
车厢的门突然开了。
谢九缓步走出,青布长衫在山风中轻轻飘动,手里依旧拿着那卷古籍。
他没有看耶律烈,只是弯腰扶起老陈,指尖在他胸口轻轻一点,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内力涌入,老陈顿时觉得气血平复了许多。
“宗师境,果然有恃无恐。”
耶律烈的眼神凝重起来,周身的黑气如潮水般翻涌,重刀上的寒芒几乎凝成实质,说道:
“谢先生,接我一刀……”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黑影,重刀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劈谢九的头顶。
这一刀凝聚了他全身的宗师境内力,刀风所过之处,地面的青石板被掀起,碎石如流星般射向四周,连天空的流云都仿佛被劈开,正是耶律家的绝学“裂穹刀”。
谢九的脚步未动,只是将古籍随手递给小安,右手缓缓抬起,掌心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劲,只有一股温润却厚重的力量,如大地般包容。
当重刀的锋芒即将触及他头顶时,那层青光突然暴涨,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彻山谷,回音层层叠叠,惊起林中无数飞鸟。
耶律烈的重刀被死死挡在青光之外,刀身上的黑气如遇到烈日的冰雪,迅速消融。
他脸色剧变,双臂青筋暴起,宗师境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爆发,重刀却始终无法再进半寸。
“浩然正气,果然名不虚传。”
耶律烈咬着牙,重刀突然旋转起来,刀身带着黑气,如陀螺般撞击着青光屏障,发出“滋滋”的声响,说道:
“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挡住我?”
谢九的眼神依旧平静,左手缓缓加入,双掌齐推。
那道青光屏障突然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虚影,带着刚正磅礴的气势,猛地向前一推……
耶律烈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涌来,仿佛撞上了一座移动的山岳,重刀险些脱手,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每一步落下,都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直到退出三丈外,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虎口竟隐隐发麻。
这是他晋入宗师境后,第一次在正面碰撞中落于下风。
“谢先生的‘浩然掌’,耶律某领教了。”
耶律烈的眼神里战意更浓,重刀在他手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说道:
“但今日,这残图我势在必得。”
他再次冲了上来,重刀的刀路变得更加刁钻,时而如狂风扫落叶,时而如毒蛇吐信,黑气与青光在山道上不断碰撞,激起漫天烟尘。
每一次交击,都让周围的树木剧烈摇晃,枝叶簌簌落下,仿佛整个断云坡都在颤抖。
谢九的身法看似缓慢,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重刀的锋芒,双掌的青光如影随形,看似温和,却蕴含着无坚不摧的力量。
两人的身影在烟尘中快得只剩下残影,宗师境的气劲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山道笼罩,小安和李晔衣躲在马车后,只觉得呼吸困难,仿佛随时会被这股气劲撕碎。
“痛快……,痛快……”
耶律烈越打越兴奋,重刀猛地劈向地面,黑气顺着刀身涌入地下,“轰”的一声,一道数丈长的沟壑从地面裂开,朝着谢九蔓延而去,说道:
“尝尝这个……”
谢九双掌合十,青光在他身前凝成一面巨大的光盾,沟壑蔓延至光盾前,竟硬生生止住了。
他指尖轻弹,光盾突然化作无数道青芒,如暴雨般射向耶律烈,每一道青芒都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耶律烈的重刀舞成一团黑风,将青芒尽数挡下,却也被震得气血翻涌。
他看着谢九,突然大笑起来,说道:
“好!不愧是谢九,今日便算打平,这残图的事,我们改日再议。”
谢九没有追击,青光渐渐收敛,平静地看着他,说道:
“耶律少主想找残图,何不问问,身边的人?”
耶律烈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锐利地扫向马车里的李晔衣,难道残图在这小子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笑声突然从山道旁的树林里传来,如黄莺出谷,悦耳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
“两位宗师打架,也不叫上奴家,真是扫兴呢。”
随着笑声,一道穿着鹅黄色衣裙的身影从林中走出,正是黄莺儿。
她手里把玩着一朵紫色的毒花,娇俏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落在谢九和耶律烈身上。
耶律烈的脸色微变,说道:
“是你?万毒谷的丫头?”
他显然认识黄莺儿,而且带着一丝忌惮。
黄莺儿掩嘴轻笑,说道:
“耶律少主记性真好,倒是谢先生,奴家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她的目光在谢九身上转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物件。
谢九的眼神微微一凝,指尖下意识地抬起……
他从黄莺儿身上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与药王谷的蚀心草相似,却更加阴毒霸道。
他指尖轻弹,一道微不可察的青芒射向黄莺儿手中的毒花。
黄莺儿像是没察觉,依旧把玩着毒花,青芒即将触及花瓣时,毒花突然喷出一团淡紫色的烟雾,将青芒包裹其中。
烟雾散去后,青芒已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谢先生这是在试探奴家吗?”
黄莺儿的笑容更深了,说道:
“奴家这点微末伎俩,在先生面前,真是班门弄斧了。”
谢九的目光冷了下来,说道:
“万毒谷的‘蚀魂烟’,果然名不虚传,黄姑娘不在谷中待着,跑到这断云坡来,所为何事?”
他一语道破了黄莺儿的身份和毒术来历,连耶律烈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万毒谷乃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毒门,其弟子向来行踪诡秘,没想到这个看似娇俏的女子,竟是万毒谷的人。
黄莺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说道:
“谢先生果然厉害,一猜就中,奴家只是路过此地,听见打斗声,过来看看热闹罢了。”
她话锋一转,看向耶律烈,说道:
“耶律少主不是要找剑仙残图吗?奴家倒是知道一点线索,不知少主有没有兴趣听听?”
耶律烈的眼睛顿时亮了,问道:
“什么线索?”
“此处人多眼杂,不如……”
黄莺儿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诱惑,说道:
“我们找个地方详谈?”
耶律烈看了看谢九,又看了看黄莺儿,最终重刀一收,说道:
“好,谢先生,今日之事暂且作罢,改日再向你讨教。”
他带着护卫,跟着黄莺儿往林中走去,临走前还不忘瞪了李晔衣一眼,这小子的账,以后再算。
山道上只剩下谢九一行人和那辆马车。
小安扶着谢九,小声问:
“先生,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谢九望着黄莺儿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说道:
“万毒谷的人突然出现,恐怕不止是为了残图……”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毒性,说道:
“这个黄莺儿,不简单。”
车厢里的李晔衣听到“万毒谷”三个字,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谢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继续赶路。”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断裂的青石板,发出更加沉闷的声响。
断云坡上的烟尘渐渐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两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宗师对决。
山风穿过山谷,吹向远方的浩然书院。
谢九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不会太久了。
剑仙残图,万毒谷,耶律家……
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正在悄然交织,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江湖上空缓缓张开。
而他,和流云剑派的那些年轻人,都已身处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