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剑派的山门虽依旧简陋,却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断墙的杂草上时,就有两个穿着灰布短打的汉子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红布包裹的礼盒,神色拘谨地往里张望。
见李若尘扛着玄铁剑从后山回来,两人连忙上前,拱手道:
“敢问可是流云剑派的李少侠?”
李若尘停下脚步,玄铁剑的剑尖在地上划出浅痕,说道:
“正是,二位是?”
“我们是山下‘铁拳门’的弟子。”
为首的汉子脸上堆着笑,将礼盒往前递了递,继续说道:
“我家掌门听闻少侠在青风城大展神威,特备了些薄礼,想请少侠有空去铁拳门里坐坐,喝杯薄酒。”
李若尘看着那礼盒,红布下隐约露出兵器的形状,想来是柄不错的钢刀。
他刚想推辞,就听见身后传来王元宝的声音……
“哟,有客人啊?什么好酒?带上我呗……”
王元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礼盒,显然把“喝杯薄酒”听进了心里。
他今天穿了件新做的宝蓝色长衫,领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牡丹花,据说是照着楚幺幺药圃里的毒牡丹绣的,被楚幺幺嘲笑“像朵发霉的馒头花”。
“这位是?”
铁拳门的弟子看着王元宝,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江湖传言流云剑派有位轻功高手,难道就是这位穿着花哨、眼神总往礼盒上瞟的少年?
“这是我师弟,王元宝。”
李若尘介绍道,又对王元宝使了个眼色,让他别胡闹。
王元宝却没领会,反而笑嘻嘻地拍了拍那弟子的肩膀,说道:
“我跟你们说,我若尘哥可是厉害得很,一剑能劈开三层钢板,还有我清寒姐,冰剑一出,能冻住十条壮汉,哦对了,我也不差,轻功江湖第一,暗器百发百中……”
他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差点溅到礼盒上,被苏清寒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脑袋。
苏清寒说道:
“少说两句。”
苏清寒刚从药圃那边过来,手里还拿着片新鲜的护脉草,是帮林婉儿采的。
她穿着身素白的衣裙,寒月剑悬在腰间,冰蓝色的剑穗随着脚步轻轻晃动,自带一股清冷的气场。
铁拳门的弟子见状,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礼物我们心领了,酒就不必了。”
苏清寒的声音清淡,说道:
“流云剑派刚立,诸事繁忙,怕是抽不开身。”
李若尘点头附和道:
“正是,多谢贵掌门美意,还请代为转告。”
铁拳门的弟子见状,也不好再强求,放下礼盒就匆匆告辞了,走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王元宝一眼,大概是没料到传说中的轻功高手竟是这副模样。
“哎,怎么不让他们留下喝酒啊?”
王元宝看着两人的背影,一脸惋惜,继续说道:
“说不定还能打听点江湖趣闻,比如哪家的姑娘好看……”
“再提姑娘就罚你劈柴。”
楚幺幺抱着个药篓从里面跑出来,篓里装着刚采的毒草,继续说道:
“赵虎哥又把练功桩打碎了,婉儿姐让你去帮忙修。”
提到赵虎,王元宝的脸垮了下来。
赵虎自从突破后天八品后,力气变得愈发惊人,练拳时稍不注意就会拆了院子,修桩子的活几乎全落在了王元宝头上,谁让他轻功好,能爬到树上去砍合适的木料呢。
“知道了,知道了。”
王元宝拖着脚步往后院走,路过那个红布礼盒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问道: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啊?”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楚幺幺凑过来,说道:
“说不定是金银珠宝,或者……,好看的绸缎?”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李若尘和苏清寒无奈地摇摇头,也跟着走进院子。
礼盒打开,里面果然是柄钢刀,刀鞘上镶着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刀下压着张帖子,上面写着些客套话,末尾还提了句“若有需相助之处,铁拳门定当效犬马之劳”。
“看来咱们流云剑派是真的出名了。”
楚幺幺掂了掂钢刀,又扔回礼盒里,继续说道:
“不过这刀也太丑了,不如若尘哥的玄铁剑好看。”
王元宝却没看刀,他的目光落在礼盒的衬布上。
那是块上好的云锦,上面织着缠枝莲纹样,边角处还绣着个极小的“王”字暗纹。
这个纹样,他太熟悉了。
那是王家绸缎庄的独门纹样,父亲说过,全天下只有他家的织机能织出这种密度的缠枝莲。
小时候他偷偷拿父亲的云锦擦鼻涕,被管家福伯追着打了三条街,屁股疼了好几天。
“怎么了?”
李若尘注意到王元宝的脸色不对,他盯着那块云锦,眼神发直,手指微微颤抖,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没、没什么。”
王元宝猛地回过神,慌忙把云锦塞进礼盒深处,像是怕被人看见,说道:
“这布……,太俗气了,配不上咱们流云剑派。”
苏清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没再多问,只是对李若尘说:
“看来以后会有更多人来拜访,得想个法子应对,总不能每次都让他们站在门口。”
“让赵虎哥去应付。”
楚幺幺举手提议,说道:
“他脸一板,谁都不敢进来。”
正说着,赵虎从外面练拳回来,**着上身,肌肉上布满了汗珠。
他听到楚幺幺的话,问道:
“应付什么?”
“应付访客啊。”
楚幺幺跑过去,从药篓里掏出个小瓷瓶,递给他,并说道:
“赵虎哥,这是我新配的‘壮骨粉’,泡水喝能让你力气更大,一拳打穿十面墙。”
赵虎憨厚地接过瓷瓶,想都没想就拧开盖子,往嘴里倒了半瓶,又拿起水壶灌了几口。
林婉儿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说道:
“幺幺,那是你昨天配失败的‘放屁粉’。”
话音未落,赵虎的脸突然涨得通红,眉头紧锁,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紧接着,“噗”的一声,一股响亮的屁声打破了院子的宁静,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弥漫开来。
王元宝第一个跳开,捏着鼻子大喊:
“楚幺幺,你又害人……”
楚幺幺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快,吐了吐舌头,躲到林婉儿身后。
李若尘和苏清寒对视一眼,都往门口退了退,神色有些无奈。
赵虎的脸比锅底还黑,刚想解释,肚子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噗噗噗”的屁声接连不断,像是在放一串鞭炮。
偏偏这时,又有几个访客站在门口,手里捧着礼盒,看到这一幕,表情僵在脸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对、对不起……”
赵虎憋得满头大汗,重剑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往后山跑,土黄色的气浪被屁声震得断断续续,显得格外滑稽。
林婉儿又气又笑,连忙拿出解药递给那几个访客,说道:
“不好意思,弟子们胡闹,这是解药,闻一闻能压味……”
访客们哪还敢接,放下礼盒就落荒而逃,跑的时候还能听见赵虎在后山传来的闷响,像是把屁憋在了山洞里。
院子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楚幺幺笑得直不起腰,王元宝笑得在地上打滚,李若尘笑得连玄铁剑都拿不稳了。
只有王元宝笑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地上那个红布礼盒,看着那块被他塞回去的云锦,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江南的夏天,夜晚,蝉鸣聒噪,账房的窗户半开着,他偷偷爬上墙头,想看看账房先生的女儿阿翠在做什么。
阿翠刚洗完澡,正坐在窗边梳头,月光落在她的肩膀上,就像仙女下凡一样。
他看得呆了,不小心碰掉了墙头上的瓦块,“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阿翠惊叫着转过身,看到他时,脸瞬间涨得通红,抓起梳子就朝他扔过来。
紧接着,账房先生和父亲冲了出来,父亲见状,随手拿起墙角一根粗壮的藤条,向王元宝打去。
“小兔崽子,我打死你这个登徒子……”
父亲怒吼着,藤条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他疼得嗷嗷叫,却不敢躲。
他知道,偷看姑娘洗澡是多大的罪过。
藤条落在腿上,发出“啪”的脆响,他感觉骨头都要断了。
最后还是账房先生求情,父亲才停手,却指着门口骂:
“滚,我王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永远别回来。”
他瘸着腿跑出家门,身上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偷偷藏起来的银票,还有那本被他翻烂了的“缠丝劲”秘籍。
他跑了很远很远,直到再也听不到父亲的怒骂,才敢停下来哭,腿上的伤疼得钻心,心里却更疼……
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元宝哥,你怎么了?”
楚幺幺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楚幺幺问道:
“不笑了?是不是被赵虎哥的屁熏晕了?”
王元宝摇摇头,抹了把脸,发现不知何时竟湿了。
他强挤出个笑容,说道:
“没,没事,就是笑得脸疼。”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继续说道:
“我去帮赵虎哥修练功桩,省得他回来又要骂人。”
他拿起斧头,匆匆往后山走,脚步有些踉跄。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心里的寒意。
那块云锦像根刺,扎在他的肉里,提醒着他那个被他逃离的家,提醒着他是谁,提醒着他终究是个躲在流云剑派后面的逃兵。
后山传来赵虎呜呜的声音……
过了好久,王元宝深吸一口气,举起斧头,朝着一棵碗口粗的树砍了下去。
斧头落下,木屑飞溅,像是要把那些不愿想起的往事,也一并砍碎。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就像那不断上门的访客,就像那块带着“王”字的云锦,该来的,终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