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山,小溪边
李若尘坐在一块被水流磨圆的青石上,后背的伤被山风一吹,还有点疼。
他手里攥着半块烧焦的布片,是从秦伯怀里找到的,上面还沾着点点火星烧过的焦痕,能隐约看出“流云”二字的残迹。
小溪对岸,赵虎正蹲在石头上,用溪水清洗周伯通的铁拐杖。
拐杖顶端的铁球被柳三娘的毒钩划了道深痕。
他洗得很认真,指腹一遍遍摩挲着杖身的刻痕。
“赵虎,轻点擦。”
林婉儿提着药篓从下游走来,裙角沾着草叶上的露水,说道:
“周爷爷的拐杖上有‘流云纹’,太用力会磨掉的。”
她蹲下身,从药篓里拿出块软布,小心翼翼地接过拐杖,蘸着溪水轻轻擦拭,动作很轻柔。
王元宝和楚幺幺在溪涧边的乱石堆里翻找,昨天从流云剑派带出来的包裹被柳三娘的手下划破了,不少东西散落出来,得趁歇脚时捡回来。
楚幺幺举着块沾着泥的罗盘碎片,小脸上满是急色,说道:
“秦爷爷的罗盘摔碎了,怎么办?”
“别急,我看看。”
王元宝接过碎片,用袖子擦掉上面的泥,是罗盘的底座,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不像普通的装饰,倒像某种图谱。
他对这些机关纹路天生敏感,越看越觉得眼熟,说道:
“这纹路……,像林婉儿画的机关图。”
苏清寒正坐在溪涧边的老槐树下,擦着寒月剑。
她的左肩还缠着绷带,剑穗上的银丝在阳光下晃动,偶尔扫过落在膝头的半卷剑谱。
李若尘站起身,走到王元宝身边。罗盘底座的纹路确实像机关图,更像……
他突然想起秦伯总摩挲罗盘的样子,老人的指尖似乎总在某个位置停留。
他接过碎片,用指尖顺着纹路摸过去,在底座中央摸到一个微小的凸起。
“这里有东西。”
他按住凸起,轻轻一旋。
“咔哒”一声轻响,底座竟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纸。
众人立刻围了过来。
林婉儿从药篓里拿出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展开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草药图谱,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配方,最显眼的是顶端的批注:
“护脉草三钱,九死还魂草一株,浸晨露煮半个时辰,可补散功后虚损经脉。”
“是给尘哥哥的。”
楚幺幺眼睛一亮,小手指着配方,说道:
“这是秦爷爷给尘哥哥,特意配的药。”
李若尘想起秦伯总在他练剑后递来的药茶,想起老人看着他后背伤口时的眼神,原来那些看似随意的关心,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心意。
他指尖抚过“补散功后虚损”几个字,墨迹有些晕染,像是老人写的时候手在抖,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把能做的都做好。
“赵虎,你那边有发现吗?”
苏清寒的声音从槐树那边传来。
她刚才帮赵虎清洗铁拐杖时,发现拐杖的铁球似乎能转动,此刻正和赵虎一起研究。
赵虎的脸憋得通红,正用重剑的剑尖撬铁球,说道:
“这铁球不对劲,里面好像是空的。”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哐当”一声,把铁球从拐杖顶端卸了下来,里面没有机关,只有一卷用油布裹着的东西。
周伯通的铁拐杖,竟是空心的。
李若尘接过油布,小心地展开,是半卷剑谱,纸质比秦伯的羊皮纸更旧,上面用狂草写着“流云剑经·总诀”,旁边用朱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苍劲有力,正是周伯通的笔迹。
“‘云绕式’非绕敌,是绕己身经脉,力从丹田起,顺肩、肘、腕,如水流过石,不滞不堵。”
这是周伯通昨天考他的招式,原来早就写在了剑谱上。
“根基差不怕,怕的是心浮,劈柴能练沉肩,磨剑能练稳腕,把杂役房的活当剑招练,半年就能赶上赵虎当年。”
原来老人让他劈柴磨剑,不是罚他,是在教他打根基。
最末一页,没有剑招,只有一行字:
“剑在己心,不在剑鞘。”
李若尘想起周伯通敲他脑袋的疼,想起老人喝酒时的笑,想起祠堂火海里老人最后伸出的手,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这卷剑谱里。
“周爷爷……”
赵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看着剑谱上的批注,突然把重剑往地上一顿,说道:
“我以前总觉得劈柴磨剑是笨功夫,现在才知道,周爷爷是想让我们把根扎牢。”
王元宝也凑过来,看着“流云剑经”四个字,挠了挠头,说道:
“老周头总说我轻功‘飘而不实’,原来剑谱里写了‘轻功如流云,需有根,根在脚,实在地’,他早就教过我,是我自己没听进去。”
苏清寒拿起剑谱的另一角,指尖拂过周伯通批注的“苏丫头剑太锐,需学流水绕石,刚中带柔”,突然想起昨天谢九释放内力时,自己下意识想硬接,却被李若尘拉住。
原来老人早就看出她的剑招缺陷,只是没直说,等着她自己领悟。
林婉儿把秦伯的羊皮纸和周伯通的剑谱放在一起,突然“呀”了一声,说道:
“你们看。”
众人低头看去,两张纸的边缘,都印着半个流云剑派的剑徽。
秦伯的羊皮纸印着左半,周伯通的剑谱印着右半,合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流云绕剑”徽记。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林婉儿的声音带着颤,说道:
“他们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把最重要的东西,拆成两半藏好,等着我们……”
等着我们发现,等着我们接过,等着我们明白,流云剑派的传承,从来不是放在祠堂供着的剑谱,是藏在日常里的叮嘱,是浸在药茶里的心意,是哪怕知道自己要走,也得给后人铺好路的牵挂。
李若尘突然觉得丹田发热,刚才拆铁球时,一滴暗红色的血珠落在他手背上,渗进了皮肤。
此刻那股暖意顺着经脉游走,后背的伤口竟没那么疼了,后天三品的内力在经脉里流转,比之前顺畅了数倍,像是被什么东西打通了淤堵的关窍。
“我好像能凝聚气剑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淡青色的气剑在指尖凝聚,竟有三寸长,比之前稳了太多,剑身上还隐约能看到流云纹。
“真的。”
楚幺幺拍手,说道:
“尘哥哥的气剑不晃了。”
苏清寒看着那柄气剑,突然笑了,是真正的笑,眉眼弯弯,像山涧的冰融化成了水。
“周爷爷说的没错,根扎牢了,气剑自然稳。”
她站起身,寒月剑在手中一转,剑招里竟带了点“云绕”的柔劲,不再像之前那样凌厉如霜。
赵虎把周伯通的铁拐杖背在身后,重剑扛在肩上,说道:
“从今天起,这拐杖就是我的兵器。”
王元宝把秦伯的罗盘碎片小心地收进怀里,说道:
“这机关图我看懂了,流云洞的‘剑鸣阵’,肯定要用这个破解。”
楚幺幺拉着林婉儿的手,指着溪涧对岸的石壁,说道:
“婉儿姐姐,那里有刻痕,像尘哥哥气剑上的流云纹。”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溪涧对岸的石壁上,果然刻着模糊的剑痕,纵横交错,像棋盘又像阵图。
李若尘认出其中几道,和周伯通剑谱里批注的“剑鸣阵”图谱完全吻合。
“是剑鸣阵的破解图。”
他心里一动,说道:
“秦伯的罗盘底座刻着‘阵眼在中,五人分位’,周爷爷的剑谱里写着‘稳、锐、力、巧、细’,正好对应我们。”
他指着石壁上的五个凹槽,说道:
“我站‘稳位’,清寒站‘锐位’,赵虎站‘力位’,王元宝站‘巧位’,婉儿和幺幺站‘细位’。我们六个一起,才能破阵。”
苏清寒走到石壁前,指尖抚过“锐位”的剑痕,那里的刻痕最深,像被无数次剑锋划过。
山风吹过溪涧,卷起水花,打在众人身上,凉丝丝的,却没人觉得冷。
李若尘看着身边的同伴,赵虎背着铁拐杖,王元宝摸着怀里的罗盘,林婉儿和楚幺幺研究着石壁的刻痕,苏清寒的寒月剑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他们的脸上还有伤,眼里却都亮着,像被点燃的星。
他突然明白周伯通和秦伯为什么那么从容。
他们不是不怕死,是知道自己没白活,他们把流云剑派的根,种在了这些年轻人心里。
“该走了。”
李若尘收起剑谱和羊皮纸,木剑在手中一转,气剑再次凝聚,三寸长的青光里,流转着淡淡的流云纹,说道:
“去流云洞。”
“去流云洞~~~”
众人齐声应道。
赵虎扛着重剑走在最前面,铁拐杖在身后“咚咚”轻响,像在敲着节拍;
王元宝拉着楚幺幺,时不时指着石壁的刻痕念叨“巧位要踩左边的石头”;
林婉儿走在中间,手里的药篓里,护脉草和九死还魂草被细心地分开摆放;
苏清寒走在最后,与李若尘并肩,偶尔提醒他“脚下滑”,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溪涧的水流,跟着他们的脚步往前淌。
李若尘回头望了眼青峰山的方向,周伯通和秦伯的坟就在那片剑冢里,此刻仿佛能看到两位老人坐在石凳上,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碰杯。
他握紧怀里的剑谱和羊皮纸,感觉那不是两卷纸,是两双托着他们前行的手。
流云洞就在前面,斩岳剑的传说就在前面,黑风寨的追兵和浩然书院的算计或许也在前面。
但李若尘不怕。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身后,是流云剑派的魂,是并肩的同伴,是两位老人用生命点燃的、永远不会熄灭的光。
这光,会照亮他们走进流云洞的路,也会照亮流云剑派往后的每一步。
传承,从来不是结束。
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