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药庐里面就飘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烧焦的草药里面混着蜜糖的甜味,闻起来,甜腻里又有点呛人。
楚幺幺蹲在药炉前,踮着脚往里面撒粉末,小脸上沾着黑灰,像只刚偷吃完的小花猫。
她身边的石桌上摆着十几个陶罐,有的装着翠绿的汁液,有的盛着褐色的药膏,最显眼的是个装着粉色粉末的小瓷瓶,瓶身上贴着张歪歪扭扭的纸条:
“快速增功散(试验版)”
“幺幺,慢点加。”
林婉儿坐在旁边的竹凳上,正用竹刀切片晒干的“护脉草”,她的动作轻柔,每片草叶都切得薄厚均匀,说道:
“这‘火焰子’性烈,加太多会烧经脉的。”
“知道啦。”
楚幺幺头也不回,又往炉里丢了块黑乎乎的东西,说道:
“我只加了一点点,能让尘哥哥的内力像春笋一样冒出来。”
林婉儿无奈地笑了。
自从李若尘散功后,楚幺幺就天天泡在药庐,说要配出“最快的增功药”,结果配出的不是“笑到停不下来散”,就是“走路顺拐膏”。
昨天还把王元宝的头发染成了绿色,气得王元宝追着她绕药庐跑了三圈。
“增功哪有那么快?”
林婉儿把切好的护脉草摊在竹匾上,说道:
“我爹以前说,内力就像溪水流淌,得慢慢养,急了会冲垮河岸,你看这护脉草,要晒足七天,泡在温水里才有效,急不得的。”
楚幺幺撇撇嘴,却悄悄把小瓷瓶里的粉色粉末倒了一半回去。
她蹲下身,从药篓里掏出个竹笼,里面装着只肥硕的毒蜘蛛,正对着竹匾里的护脉草吐丝。
她戳了戳蜘蛛的肚子,说道
“它昨天吃了片护脉草,今天吐的丝都比平时要坚韧。”
林婉儿被她逗笑了,刚想说话,就见李若尘背着捆柴火从药庐前走过,粗布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还带着点搬石头磨出的红痕。
“尘哥哥。”
楚幺幺立刻蹦起来,举着刚泡好的药茶跑出去,说道:
“喝这个,能长内力。”
李若尘刚从杂役房过来,手里还攥着那卷《流云基础剑招》,见楚幺幺举着个黑陶碗,碗里的茶水泛着诡异的紫色,忍不住后退半步,问道:
“这是……,什么?”
“我新配的‘灵泉饮’。”
楚幺幺把碗往他手里塞,说道:
“加了护脉草和蜂蜜,甜的,林婉儿姐姐说,喝了能让你的经脉像新挖的水渠,内力跑起来顺顺当当。”
林婉儿跟出来,笑着解释道:
“别担心,没加奇怪的东西,就是普通的护脉草茶,能帮你养养经脉。”
她看了看李若尘的胳膊,说道:
“昨天搬石头磨破的地方,涂药膏了吗?”
“涂了,楚幺幺给的‘无痕膏’。”
李若尘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微苦里带着回甘,确实有蜂蜜的甜,比杂役房的粗茶好喝多了。
他看着楚幺幺沾着黑灰的小脸,又看了看林婉儿手里的护脉草,心里暖暖的,说了句:
“谢了。”
“对了……”
林婉儿想起什么,从竹匾里拿起几片晒好的护脉草,说道:
“这个你收着,泡水喝,每天一片就行,别像楚幺幺似的急着加量,会闹肚子的。”
李若尘小心地把护脉草揣进怀里,指尖碰到草叶,突然觉得这干枯的草叶比什么“增功散”都实在。
楚幺幺突然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
“尘哥哥,我偷偷在你今早的粥里加了护脉草粉末,比泡水管用,你练剑时要是觉得丹田发烫,别害怕,那是内力在长呢。”
李若尘一愣,想起今早喝粥时确实觉得胃里暖暖的,当时还以为是秦伯煮的粥火候足。
他捏了捏楚幺幺的脸蛋,说道:
“下次加东西提前说,不然我以为粥坏了,全倒了。”
“才不会呢。”
楚幺幺拍掉他的手,又跑回药庐,蹲在药炉前嘀咕,说道:
“再加半勺蜂蜜,甜一点,尘哥哥肯定爱喝……”
李若尘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往演武场走。
怀里的护脉草还带着点阳光的温度,茶碗里的回甘在舌尖没散,他突然觉得丹田真的有点暖,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
演武场的青石板上,苏清寒正在练剑。
她今天穿了身月白短打,寒月剑在晨光里划出冷冽的弧光,剑风扫过地面的落叶,卷起一片金黄的旋。
只是她的剑招里,总带着点说不出的滞涩,像湍急的溪流撞在礁石上,刚猛有余,却少了点流转的韧劲。
李若尘蹲在演武场边缘的石阶上,手里捏着那卷剑谱,看得格外认真。
他发现苏清寒每次劈剑时,左肩都会微微下沉。
可能是上次被钱通毒鞭所伤的旧伤,发力时还在隐隐作痛。
“这里不对。”
李若尘下意识地开口,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他一个刚恢复到后天三品的杂役弟子,哪有资格指点先天一品的苏清寒?
苏清寒的剑势果然一顿,寒月剑斜指地面,剑尖的寒光映着她的眼神,有点冷,问道:
“哪里不对?”
李若尘攥紧剑谱,硬着头皮站起来,说道:
“就是……,劈剑的时候,太用力了。”
他学着周伯通的样子,比划了个“流云起手式”,说道:
“就像你说我,劈柴时忘了回劲,看着猛,其实浪费力气。”
这话刚说完,王元宝就从演武场另一侧钻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野果,说道:
“若尘兄说得对,清寒姐姐的剑招像砸石头,我上次看秦伯练剑,手腕一转就能把落叶切成两半,都不用使劲。”
苏清寒没理王元宝,却看着李若尘比划的手势,眉头微蹙。
她确实觉得最近练剑总有些别扭,左肩的旧伤总在发力时扯着疼,剑招也越来越刚,像憋着股气没处泄。
“你再比划一次。”
她突然说。
李若尘一愣,随即认真地摆出“流云起手式”,沉肩、沉肘、掌心朝前,手腕放松得像托着片羽毛。
李若尘说道:
“周伯通说,流云剑要‘意到气到,气到剑到’,不是用胳膊使劲,是用丹田带劲,就像……,就像泡茶,水太急会洒,慢慢倒才匀。”
苏清寒盯着他的手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握剑时,指节总是绷得发白,确实像李若尘说的“有点用力”。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寒月剑,试着放松手腕,让内力从丹田慢慢流到指尖。
剑身在晨光里轻轻晃动,不再像之前那样绷得笔直,竟真的带了点飘忽的意味,像被风吹动的柳叶。
“嗡~~~”
剑风扫过地面的落叶,没有像之前那样把叶子劈碎,而是让叶子打着旋儿飘起来,在剑身前绕了半圈才落下。
李若尘眼睛一亮,说道:
“就是这样,像云绕着山转。”
苏清寒看着飘落在脚边的叶子,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累,是因为一种陌生的顺畅。
她练剑十几年,一直以为“剑要刚猛”,今天才知道,原来放松手腕,让内力顺着经脉走,剑招竟能这么省力,连左肩的旧伤都没那么疼了。
“还行。”
她转过身,语气依旧淡淡的,耳根却悄悄红了,说道:
“比你那寸许气剑像样。”
李若尘的脸也热了,挠了挠头,说道:
“我那气剑……”
“晚上演武场试试。”
苏清寒丢下一句,提着剑往剑典阁走,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些,月白短打在晨光里飘动,像真的有流云跟着她走。
王元宝凑到李若尘身边,捅了捅他的胳膊,说道:
“行啊,兄弟,都能指点清寒姐姐练剑了,下一步是不是该教她其他的了?”
“别胡说。”
李若尘推开他,心里却有点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刚才比划剑招时,丹田那点暖意更明显了,楚幺幺的护脉草茶,好像真的有点用。
两人刚要往杂役房走,就见赵虎背着柄重剑从山门外跑进来,粗布短打的后背湿了一大片,显然跑了很远的路。
“李大哥,王元宝……”
赵虎跑到近前,扶着膝盖喘气,说道:
“黑风寨的人……,在山门外转悠。”
李若尘和王元宝对视一眼,都收起了笑意。
“多少人?”
李若尘问道。
“三个。”
赵虎握紧重剑,说道:
“都穿着黑风寨的短打,腰上系着红带子,是血手卫,我刚才在山腰的老槐树下看见他们,想绕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被发现了。”
“他们说什么了?”
王元宝追问。
“好像说……”
赵虎回忆着,眉头皱得更紧,说道:
“说‘钱头领’让他们盯着,三日内要是还拿不到剑仙残图,就、就带人拆了咱们的山门。”
“钱头领?”
李若尘想起秦伯提过,黑风寨有个先天六品的钱通,用毒鞭,手段阴狠。
“是那个用毒鞭的钱通?”
赵虎点头,说道:
“应该是,他们还说,钱头领的‘腐骨散’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咱们……”
“别听他们胡说。”
林婉儿和楚幺幺从药庐走出来,林婉儿手里还拿着个药篓,说道:
“赵虎,你没跟他们动手吧?”
“没有。”
赵虎有点沮丧,说道:
“他们轻功比我好,见我举剑就跑了,我追了半座山没追上。”
楚幺幺突然举起小拳头,说道:
“怕什么,他们来一个,我用‘痒痒粉’让他们笑到打滚,来两个,我用‘百足将军’咬他们,来一群……”
她看向李若尘和苏清寒刚才练剑的方向,说道:
“尘哥哥和寒姐姐会揍他们。”
李若尘心里一暖,拍了拍赵虎的肩膀,说道:
“没追上正好,咱们先有个准备,走,去告诉秦伯。”
四人往主院走,赵虎还在懊恼没抓住探子,王元宝拍着胸脯说“下次我去盯,保证能听到他们说什么”,楚幺幺在旁边出主意“要不咱们在山门外埋点毒针”,林婉儿则低声提醒“别冲动,听秦伯安排”。
李若尘走在最后,看着前面三个吵吵闹闹的背影,又看了看剑典阁的方向。
苏清寒应该还在里面看剑谱。
他摸了摸怀里的护脉草,又握紧了那卷《流云基础剑招》。
黑风寨要来了,钱通的毒鞭,腐骨散,还有那句“拆山门”的狠话,像块石头压在心里。
但他看着身边的人,赵虎攥着重剑的手虽然在抖,却没后退半步;
王元宝虽然爱吹牛,却已经在盘算怎么用轻功侦查;
楚幺幺的药篓里,护脉草和解毒粉摆得整整齐齐;
林婉儿的指尖在药篓沿上轻轻敲着,显然在想应对的法子。
他突然觉得,那块石头好像没那么沉了。
主院的石桌上,秦伯和周伯通正在看赵虎画的山门外地形。
赵虎虽然嘴笨,画地图却很准,哪里有陡坡,哪里有竹林,哪里适合埋伏,都标得清清楚楚。
“钱通这是在试探。”
秦伯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竹林,说道:
“派三个血手卫来,不是要硬抢,是想看看咱们的底气。”
周伯通摸着胡须,说道:
“他知道咱们刚修山门,以为咱们根基不稳,想吓唬吓唬,让咱们主动交出残图。”
“咱们不交。”
赵虎立刻喊道:
“那是流云剑派的东西。”
“自然不交。”
秦伯笑了,看向李若尘,说道:
“若尘,你觉得该怎么应对?”
李若尘想了想,想起苏清寒刚才练剑时的变化,说道:
“咱们不用硬拼,钱通用毒鞭,咱们就让楚幺幺和林婉儿准备解药,他们人多,咱们就在山门布置陷阱,苏清寒剑法快,适合绕后偷袭,赵虎力气大,守正门,王元宝轻功好,负责报信……”
他越说越顺,把刚才在演武场想到的都倒了出来,连王元宝该在哪个竹林撒痒痒粉,楚幺幺该在哪个石阶埋毒针,都想得明明白白。
周伯通听得眼睛发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好小子,比赵虎那愣头青会想。”
苏清寒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手里还拿着那卷剑谱,听到李若尘的话,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刚才说“苏清寒剑法快,适合绕后”时,眼里的光很亮,像信她能做到一切。
“就按若尘说的办。”
秦伯拍板,说道:
“林婉儿和楚幺幺负责配解药和陷阱,赵虎跟我修山门的机关,王元宝去熟悉后山的退路,万一打不过,咱们先撤,若尘和清寒……”
他看向两人,继续说道:
“你们继续练剑,尤其是清寒,你的剑招刚柔并济,正好能克制钱通的毒鞭。”
“好。”
众人齐声应道。
夕阳西下时,演武场又热闹起来。
赵虎举着重剑在练“裂石剑法”,林婉儿在旁边给他纠正姿势;
楚幺幺蹲在石凳上,给她的毒蜘蛛喂护脉草叶,说是“让它的毒更厉害”;
王元宝在竹林里练轻功,时不时传来“哎哟”一声(多半是踩中了自己布的痒痒粉)。
李若尘站在演武场中央,试着凝聚气剑,指尖果然冒出寸半长的淡白光晕,比今早又长了半寸,而且稳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晃悠。
“比昨天稳。”
苏清寒走过来,手里拿着块磨好的木剑,说道:
“用这个试试‘流云·云绕’,别用气剑,先练招式。”
李若尘接过木剑,学着剑谱上的样子,手腕轻转,木剑在身前划出个圆弧,带着点飘动的意味。
“对。”
苏清寒站在他对面,用自己的木剑轻轻碰了碰他的剑刃,说道:
“再圆一点,像绕着月亮走的云。”
她的指尖碰到木剑时,李若尘的手晃了晃。
他赶紧稳住心神,跟着她的力道调整手腕,木剑的圆弧越来越顺,竟真的像有流云在剑刃上绕动。
远处的竹影里,王元宝捅了捅赵虎,说道:
“你看,我说他们能揍钱通吧。”
赵虎看着演武场里的两人,重重点头:
“嗯。”
药庐的炊烟又飘了起来,这次是林婉儿在煮晚饭,护脉草的清苦混着米饭的香,飘得很远。
楚幺幺跑到演武场边,喊他们吃饭,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清亮亮的。
李若尘收起木剑,看着苏清寒,她的侧脸在夕阳里很柔和,练剑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松开了,眼里的冰冷淡了很多。
他知道,黑风寨的钱通迟早会来,毒鞭和腐骨散听起来很吓人。
但此刻站在流云剑派的演武场里,看着身边吵吵闹闹的同伴,握着还带着余温的木剑,他突然觉得,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能一起扛着。
“走,吃饭去。”
苏清寒率先往主院走,脚步轻快。
李若尘跟上去,手里的木剑轻轻碰了碰她的剑鞘,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像在说:别怕,有我呢。
也像在说:有大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