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书院,空气里面总带着墨香的味道。
天还未亮透,藏书阁的飞檐就浸在淡青的晨光里,檐角铜铃未动,却先被一缕缕文气缠上。
这是书院弟子在演武场练气,淡金的文符从他们掌心浮出,顺着《礼记》的诵读声往上飘,有的凝成“仁”字虚影,有的化作“礼”字光纹,最后尽数汇入剑楼方向,像万千萤火虫朝着月亮聚拢。
剑楼顶层,一柄古朴长剑正悬在玉架上。
剑身泛着暖玉般的光泽,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不是剑纹,而是历代大儒的手稿片段。
这是孔长庚的“文心剑”,江湖人都说,这柄剑藏着浩然书院千年的文魂,连大宗师境的气劲都能凭“文心”化解。
此刻,剑身上的“舍生取义”四字突然微微发亮,像有人用指尖轻轻拂过。
书斋里,孔长庚正坐在案前。
他今年八十二岁,白发束在洗得发白的玉冠里,月白儒衫的袖口还沾着昨夜研墨时溅的墨点,左手串着的菩提子被盘得温润,每颗珠子上都沁着淡淡的药香。
这是他常年带在身上的“仁心膏”,治外伤极灵,之前九璧才子柳孝然护药圃时被毒针所伤,就是靠这药膏保住了经脉。
案上摊着一卷《华山玉碑拓片》,拓片上“剑在己心,不在境界”八个字正泛着极淡的光,与剑楼的文心剑遥相呼应。孔长庚指尖刚触到拓片,突然顿住……
“嗡~~~!!!”
一声清鸣突然从剑楼方向炸开,不是文心剑的震颤,而是一种更磅礴、更温润的力量,像三千年的春潮突然漫过书院的青砖。
演武场的弟子们手中的文符瞬间溃散,淡金的光屑在空中乱飘,有的甚至倒着往华山方向流去;
藏书阁的竹简“哗啦啦”飞出窗外,在空中凝成一道半透明的光带,光带尽头竟连着天际,那里正泛着一道极淡的青芒,像有人在云端竖起了一柄剑。
孔长庚猛地站起身,菩提子手串从指间滑落,三颗珠子砸在案上,却没发出半分声响。
不是因为珠子轻,是那股力量压住了所有声音。
他抬头望向剑楼,文心剑已经从玉架上飞了下来,剑身悬在书斋门口,“文魂”尽数苏醒……
历代大儒的虚影从剑身上浮出来,有的身着布衣,有的头戴方巾,他们对着华山的方向微微躬身,像是在朝拜。
“这是……,剑仙残气?不……”
孔长庚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抬手握住文心剑,剑身上的温度突然升高,像是在呼应天际的青芒。
“是剑仙境,有人突破剑仙境了!!!”
话音未落,书斋的地面突然浮出无数道剑仙符文。
这些符文不是刻上去的,是从地脉里钻出来的,淡青的光纹顺着青砖的缝隙蔓延,缠上孔长庚的裤脚,又顺着他的手臂爬向文心剑。
符文里传来细碎的震动,像是华山的地脉在传递消息。
那道剑仙境的威压,正顺着地脉气往浩然书院的方向涌来,所过之处,江湖的地脉气都在颤抖,连书院藏剑楼里临摹的华山玉碑拓片,都开始泛出与天际青芒同源的光。
“院长~~~”
书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九璧之首的元伯阳。
他年约六十,白发上还沾着晨露,月白儒衫的衣襟敞开,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惊到了。
“演武场的文气全乱了,弟子们的文符都凝不出来,连……,连‘仁’字文符都被压得散了。”
孔长庚没回头,他握着文心剑走到书斋门口,望向天际的青芒。
那道光芒已经越来越盛,淡青的光带从云端垂下来,像一道连接天地的桥梁,桥梁下的云雾都被染成了青金色,偶尔有几道细光落在书院的玉碑上,玉碑上的“浩然正气”四字突然活了过来,顺着光带往华山方向流去。
“是华山。”
孔长庚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文心剑上的大儒虚影突然齐齐转向他,像是在等待指令。
“有人在华山突破了剑仙境,这威压……,比开天剑仙的残气还要纯粹。
元伯阳,你留下,守好书院,尤其是藏剑楼的剑仙残页,别让宵小之辈趁虚而入。”
“院长,您要去华山?”
元伯阳急忙上前一步,菩提子手串在他掌心攥紧。
“那剑仙境的威压连大宗师都扛不住,您……”
“我不去,谁去?”
孔长庚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泛着光。
他抬手将文心剑往空中一抛,剑身突然暴涨三倍,淡金的文气从剑身上涌出,在他脚下凝成一朵半透明的云。
这是“文气云”,浩然书院的至高身法,只有能引动“文魂”的大儒才能用。
云团上的符文与文心剑呼应,每一朵云絮都裹着细小的“礼”字光纹。
“萧战死了,巫婆婆也死了,江湖‘四柱’只剩我和耶律洪,现在剑仙境重现,我若不去看看,怕是连死了都合不上眼。”
说完,他足尖一点文气云,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淡金的光,朝着华山方向飞去。文心剑在他身后跟着,剑身上的大儒虚影排成一列,像护送他的仪仗队。
飞掠过演武场时,孔长庚抬手对着溃散的弟子们虚拂,淡金的文气从他指尖涌出,将那些乱飘的文符重新凝聚。
“别怕,是剑仙境的威压,不是敌袭,好好练气,等我回来,给你们讲剑仙的故事。”
弟子们齐齐躬身,看着那道淡金光影消失在天际,才发现演武场的青砖上,竟留下了无数道细小的剑仙符文。
这是孔长庚飞过的时候,文气云洒下的,符文里裹着极淡的剑仙残气,连之前被威压震散的“仁”字文符,都顺着符文重新凝了出来。
孔长庚飞得极快,文气云掠过江河时,水面上会浮出一道淡金的光带,河里的鱼群跟着光带游动,鳞片都泛着文气的光泽;
飞过山林时,树叶上的露珠凝成细小的文符,落在地上,竟让枯萎的草木重新冒出嫩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剑仙境的威压正从华山往四周扩散,所过之处,黑风寨残余的煞气被净化,万毒谷的蛊气化作白雾,连西域荒漠里的血魔残气,都像遇到烈火的雪,一点点消融。
“三千年了……,终于有人能突破剑仙境。”
孔长庚喃喃自语,文心剑突然轻轻颤动,剑身上的“舍生取义”四字泛出极盛的光。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华山,那里的青芒已经凝成一道光柱,光柱顶端缠着无数道细光,像无数柄小剑在旋转。
“开天剑仙当年说‘仙非虚无,唯悟者得之’,现在看来,是真的。”
就在这时,一阵极浓的寒气突然从前方传来。
不是万毒谷的瘴气,也不是西域的热浪,而是北境特有的寒气,带着铁马冰河的凛冽。
孔长庚抬手停住文气云,只见前方的云雾突然被一道金芒刺破,那金芒不是文气,是枪尖的光芒,枪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像北境的山脉轮廓,枪尖插在地上,周围的地面瞬间冻结出冰纹,冰纹里浮出无数道细小的狼图腾。
那是耶律洪的“镇北枪”。
耶律洪就站在枪旁。
他今年九十岁,须发皆白,却仍穿着北境的玄铁铠甲,铠甲上的鳞片还沾着雁门关的风沙,腰间的箭囊里插着三支雕翎箭,每一支都能拉三石强弓。
他的左手按在镇北枪的枪杆上,枪杆上的“剑仙?或可一战”六个字正泛着光,与华山方向的光柱呼应。
听到动静,耶律洪转过身。
他的眼神还是像年轻时一样锐利,只是眼角的皱纹里藏着风霜,看到孔长庚,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孔长庚,你倒是来得快,我还以为,你要在浩然书院多待几天,把那些文符再练几遍。”
“你不也一样?”
孔长庚落在地上,文气云化作淡金的光屑,融入周围的地脉气里。
他走到耶律洪身边,看着镇北枪周围的冰纹,冰纹里的狼图腾正对着华山的方向,像是在朝拜。
“北境离华山这么远,你居然比我还先到山脚。”
“我早就来了。”
耶律洪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镇北枪的枪杆,指尖划过“剑仙?或可一战”的字迹。
“昨天夜里,北境的地脉突然动了,朔风二十八骑的寒铁气都凝不住冰墙,我就知道,是华山那边出了事,没想到……,居然是剑仙境。”
他顿了顿,眼神望向华山之巅的光柱,光柱里的青芒正越来越盛,连周围的云雾都被染成了青金色。
“萧战死了,被王元宝吸了内力;巫婆婆也死了,死在李若尘的剑下,我们四个‘四柱’,现在只剩你我两个老东西了。”
孔长庚沉默着,抬手将文心剑插在地上,剑身上的大儒虚影突然浮出来,对着耶律洪微微躬身。
他看着那些虚影,又看了看耶律洪铠甲上的划痕,那是当年挡异族时留下的,有的深到能看到里面的玄铁。
“是啊,老了,想当年,我们四个在雁门关见面,萧战还说要和剑仙比‘刀快刀硬’,巫婆婆则拿着九死还魂草,说‘不如这草实在’,现在呢?他们都不在了,剑仙境却重现了。”
“可不是老了嘛。”
耶律洪笑了笑,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雕翎箭,箭尖对着华山的光柱。
“你看这光柱,我们年轻时,连剑仙残气都难得一见,现在居然能亲眼看到有人突破剑仙境,说起来,还是我们赶不上时代了。”
就在这时,华山之巅的光柱突然爆发出一阵极盛的光。
淡青的光带从光柱里涌出来,顺着地脉气往山脚蔓延,所过之处,地面上的岩石浮出剑仙符文,树木的枝干凝成剑形,连两人身边的文心剑和镇北枪,都开始剧烈颤动。
文心剑上的大儒虚影齐齐对着光柱躬身,镇北枪上的狼图腾则发出无声的嘶吼,像是在呼应剑仙境的力量。
孔长庚抬手按住文心剑,指尖的菩提子手串突然泛出光。
他看着光柱,又看了看耶律洪鬓角的白发,突然叹了口气。
“老了就老了吧,至少能看到剑仙境重现,能看到这江湖还有人能守住‘守护’二字,也不算白活这一辈子。”
“说得对。”
耶律洪将雕翎箭插回箭囊,抬手握住镇北枪,枪尖突然爆发出一道金芒,金芒与华山的青芒交织,在空中凝成一道半透明的光桥。
“走,我们上去看看。看看这位剑仙境的武者,到底是谁,能让三千年的剑仙残气都为他苏醒。”
孔长庚点点头,握住文心剑。剑身上的大儒虚影重新回到剑中,淡金的文气从剑身上涌出,与镇北枪的金芒交织在一起。
两人并肩朝着华山之巅走去,他们的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踩在地脉气的节点上。
孔长庚走过的地方,地面浮出淡金的文符;耶律洪走过的地方,冰纹里的狼图腾跟着亮起。
华山脚的云雾越来越浓,却不再带着寒意,反而裹着剑仙残气的温润。
远处,朔风二十八骑的身影出现在云雾里,他们骑着骏马,寒铁气凝成的冰墙护在周围,对着耶律洪的方向躬身;
浩然书院的弟子们也赶来了,他们提着竹简,文符从竹简里浮出来,跟着孔长庚的文气往山上飘。
孔长庚和耶律洪没有回头,他们的目光始终望着华山之巅的光柱。
光柱里的青芒正越来越盛,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剑在云端舒展,剑穗是淡青的流光,剑脊上的流云纹与文心剑、镇北枪的纹路呼应,像三千年的羁绊终于在此刻重逢。
“你说,这位剑仙境的武者,会不会是李若尘?”
耶律洪突然问道,镇北枪的金芒微微颤动。
孔长庚笑了笑,文心剑上的“仁”字虚影浮出来,对着光柱的方向。
“不管是谁,只要他能守住‘守护’二字,就是这江湖的福气。我们这些老东西,只要看着就好。”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云雾里,只留下文心剑和镇北枪的光芒,在华山脚交织成一道淡金与金芒的光带。
光带顺着地脉气往山上蔓延,与华山之巅的青芒相连,像一道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一边是“四柱”的余晖,一边是剑仙境的新生,而这江湖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