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过后,海岛上空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双层彩虹。
林枫仰头看着那轮绚丽的色彩弧光,手里捏着半块烤得焦香的芋头。Wilson——那个被他用藤条固定在屋檐下、已经陪伴他数月的椰子头“伙伴”——正用那双用炭笔画出来的眼睛“凝视”着他。
“看什么看?”林枫咬了一口芋头,含糊不清地对椰子说,“没见过彩虹啊?我也是第一次见双层的。按理说这需要特定的光线折射角度,空气中的水珠直径也要均匀……”
他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
又开始了。这种对着非人类物体进行科学解说的毛病,大概是长期独处落下的后遗症之一。上个月他花了整整三个下午,向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解释为什么海螺壳会呈现对数螺旋。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林枫拍了拍椰子头,把最后一块芋头塞进嘴里。
胃里暖暖的,这是今早刚从田里挖出来的收成。那片他亲手开垦、移植、照料的芋头田,在经历暴雨和病害的轮番考验后,终于慷慨地回报了他。足足二十七个饱满的块茎,埋在屋后的储藏坑里,像一窝沉睡的宝贝。
这要是放在刚登岛那会儿,他大概会兴奋得围着火堆跳上一段——如果那时还有力气跳的话。但现在,他只是平静地清点、储存、规划食用顺序,然后在日记本上记下:“芋头丰收,预计可支撑至下个雨季。”
平静。
这个词在他舌尖滚了滚,带着某种陌生的甜味。
他起身走到屋檐下悬挂的“日历”前——那是一排用小刀刻在木板上的刻痕,每三十道划一组,代表一个月。今天该刻下新的记号了。他抽出瑞士军刀,在木板上轻轻划下第三百二十七道痕迹。
九个月零二十七天。
如果按照文明世界的算法,今天大概是什么日子?圣诞节?元旦?还是某个普通的工作日?时间在这里变得既具体又模糊。具体到他能清晰记得每一次日出日落,每一次潮涨潮退;模糊到季节更替都显得温柔,没有倒计时,没有截止日期,只有一轮又一轮的生长与收获。
“你知道吗,Wilson。”林枫一边擦拭刀刃,一边对椰子头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修改一份永远改不完的工程图纸。隔壁工位的老王问我午饭吃什么,我说‘吃鱼’,结果醒来发现自己真的在烤鱼。”
他顿了顿,笑了:“然后我就想,到底哪边才是梦?”
椰子当然不会回答。但海风会,它穿过棕榈叶的缝隙,发出沙沙的响声,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几个月,林枫经历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不是技术上的——虽然他的铁器锻造还在初级阶段,陶器烧制偶尔还会开裂,弓箭的准头也只是马马虎虎。而是某种内在的东西,像海水慢慢磨平礁石的棱角,无声无息,却实实在在。
他不再每天清晨冲到海滩,睁大眼睛搜寻海平面的异样。那面精心打磨的信号镜还挂在屋里,但使用频率从“每日必修”变成了“天气极好时的偶尔尝试”。他仍然希望被救援,但那种希望不再是一根勒紧喉咙的绳索,而更像远方地平线上的一抹微光——存在,但不再支配他的每一次呼吸。
他也度过了第二次严重的疾病。一场莫名的高烧,让他昏睡了整整三天。迷迷糊糊中,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甚至开始对Wilson交代“后事”:“火种在第三个陶罐里……芋头田东边第三排长势最好……如果有船来,记得把我的日记本……”
结果第四天清晨,他醒了。高烧像退潮般散去,只剩下虚弱的身体和一种奇异的清明。他爬出小屋,看见朝阳正从海面升起,金光万道。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能看见这样的日出,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人啊,真是适应力强的动物。”林枫对着自己的倒影说——那是他在铁片打磨的“镜子”里模糊的轮廓。头发长得可以扎起来了,胡子乱糟糟地纠结着,皮肤被晒成深铜色,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清醒,甚至比从前更加沉静。
他尝试过修剪,用那把自制的铁片小刀。但很快放弃了——反正没人看。反而这种野人般的模样,让他有种奇妙的解脱感。在这里,他不需要是“林枫工程师”,不需要是“靠谱的同事”“孝顺的儿子”或“有前途的青年”。他只需要是“林枫”,一个会生火、会捕鱼、会在暴雨来临前加固屋顶的人。
这种简化,起初让他恐惧,如今却让他感到自由。
当然,孤独还在。它像背景音,永远不会完全消失。但林枫学会了与它共处,甚至从中汲取养分。他花更多时间观察:观察蚂蚁如何搬运食物,观察潮汐如何在礁石上绘制不同的图案,观察云朵从堆积到消散的全过程。这些在从前会被忽视的细节,如今成了他世界里重要的篇章。
他甚至开始享受某些时刻:比如午后躺在树荫下,什么也不做,只是听风;比如成功生起一堆恰到好处的篝火时,那跳跃的火焰;比如从陷阱里拎出一只肥硕的野兔时,那种原始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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