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哨声之后的那几天,林枫发现自己话变多了。
不是对别人说——这岛上依然只有他自己,如果排除那个神出鬼没、至今没露过正脸的神秘人的话。他是对自己说。对工具说。对火堆说。对院子里那棵被他砍了但还没拖走的树干说。
一开始他并没意识到这个变化。直到某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检查陷阱,拎着一只肥硕的野兔往回走时,顺口就说了句:“老兄,你今天运气不好啊,正好撞我枪口上了——哦不对,是撞我套索上了。不过放心,我会把你烤得香喷喷的,不浪费你这一身好肉。”
说完他才一愣,停下脚步,看了看手里还在滴血的兔子,又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树林。
“我刚刚…在跟兔子说话?”他喃喃道。
然后他笑了,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但脚步轻快了些。一边走一边继续:“不过说真的,你这皮毛不错,油光水滑的。剥下来可以做副手套,冬天就靠你了。对了,内脏也不能浪费,鱼最爱吃这个…”
他就这样一路念叨着回到了营地。
从那以后,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
做饭的时候,他会跟陶罐聊天:“今天咱们炖个鱼汤,加点儿海带,补补碘。你说你一个陶罐,跟我混了这么久,也算见过世面了吧?炼铁的高温你都扛过,炖汤对你来说小儿科对吧?”
磨斧头的时候,他对着磨石唠叨:“兄弟,使点劲啊,你看这刃口还有点毛刺。我知道你累,我也累,但活总得干完。磨好了晚上给你放个假,不砍树了,就安静地当个美斧头。”
甚至晚上烤火时,他会跟火堆进行深度交流:“火啊火,你说人这东西是不是挺奇怪的?明明怕你怕得要死——森林火灾多吓人——但又离不开你。没了你,我们还在啃生肉,还在黑暗里瑟瑟发抖。你是恩人,也是潜在的杀手。这关系,挺复杂哈?”
火堆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噼啪地烧着,偶尔蹦出几点火星。
林枫知道这不对劲。在心理学上,长期独处导致的自言自语,通常是心理问题的前兆。严重了可能会产生幻听、幻觉,甚至人格分裂。
但他控制不住。
或者说,他不想控制。
“因为说话这件事,”某天下午,他一边用新磨好的铁斧修整一根房梁,一边对着斧头解释,“它不只是交流信息。它是一种…存在确认。我说,故我在。懂吗?”
斧头砍进木头,发出“嚓”的脆响。
“你看,你回应了。”林枫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你的回应方式比较暴力,但至少我说话了,有东西回应了——哪怕是物理层面的回应。这比对着空气说话强。”
他继续砍,继续唠叨:“我算过,从流落到现在,我已经快三年没跟活人说过话了。三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的语言功能区可能正在萎缩。意味着我可能已经忘了怎么正常社交。意味着等我哪天真的被人救出去——如果真有那天的话——我可能会像个傻子一样,要么说不出话,要么逮着人就说个不停,把人家吓跑。”
他停下手,擦了把汗,看着斧头刃口上反射的阳光。
“但你知道吗?最可怕的不是忘掉怎么说话。”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是忘掉为什么要说话。说话是为了分享,为了连接,为了让‘我’的经验和感受,能被‘你’接收和理解。如果永远没有‘你’,那‘说’还有什么意义?”
斧头沉默地映着他的脸。
“所以我跟你说话。”林枫拍拍斧柄,“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是活的,而是因为…我需要那个‘说’的动作本身。需要感觉到声带在振动,空气从肺部出来,经过喉咙,变成声音。需要确认我还能发出人类的声音,而不是野兽的嚎叫。”
他继续干活,但话没停。从房梁的尺寸,说到天气的变化,说到菜地里的虫子,说到昨晚做的梦——梦里他在一个超市里,货架上摆满了各种铁工具,他推着购物车狂拿,但到结账时发现没带钱。
“然后我就急醒了。”他笑着说,“多真实的焦虑啊,连做梦都在为物资发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林枫的自言自语越来越频繁,内容也越来越琐碎。他会跟路过的蜥蜴讨论今天的风向,会跟云彩预测会不会下雨,会跟自己的影子玩猜拳——当然总是他赢,因为影子永远学不会出剪刀。
偶尔,在深夜,他会突然停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又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而唯一的听众是一堆没有生命的物体。
那种时候,孤独感会像冰冷的海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他。
但他学会了应对。
“没事,”他会对自己说——这是套娃式的自言自语,“至少你还能感觉到孤独。这说明你还没疯彻底。真正疯的人,是连孤独都感觉不到的。”
然后他会继续说话,用声音填满寂静。
直到那天下午,事情发生了变化。
林枫在溪边处理鱼——这是他新设的陷阱抓到的,一条手臂长的海鱼。他一边刮鳞去内脏,一边照例唠叨:“鱼兄,对不住啊,今天得请你上桌了。不过你也算死得其所,我会好好烹饪你,不辜负你这身好肉…哎你这鳞片还挺硬,比我上次抓的那条难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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