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永宁,六日行程,对于徐康和赵云而言,这不过是又一次寻常的跋涉。然而对于典韦这位生于陈留、长于中原的壮士来说,这趟主要以舟船为主的江南之行,简直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难熬。
当永宁那依山傍水、夯土城墙已初具规模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一路上大多时间耷拉着脑袋、面色发青的典韦,猛地从船舱里站了起来,那双原本有些涣散的虎目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到了!总算到了!”典韦一声欢呼,声若雷霆,震得身旁船舷上的水珠似乎都簌簌抖落。典韦用力伸展着那雄壮如熊罴般的身躯,浑身骨骼发出噼啪的爆响,仿佛一头被囚禁已久的猛虎终于挣脱了牢笼,重新焕发出慑人的活力。“脚踏实地!俺老典的魂儿总算归位了!”
这一路乘船行来,可苦了这位北方的旱鸭子。初登舟楫时的新奇感,在船只离开码头、随波摇晃的那一刻便荡然无存。平日里能徒手搏虎、健步如飞的猛将,在这不甚剧烈的颠簸面前,竟显得无比笨拙且脆弱。典韦大部分时间都强撑着坐在舱内,一双大手死死抓着任何能固定身体的东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虬髯贲张的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紧咬着牙关,硬扛着那阵阵翻江倒海般的眩晕与恶心。
徐康看得好笑又有些不忍,多次让他去舱内躺下休息,典韦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兀自嘴硬:“无……无妨!主公放心,区区……区区摇晃,岂能奈何得了俺!”只是那瓮声瓮气的声音,明显比平日虚弱了三分。
相比之下,常山虽处北地,但赵云似乎天生就适应力极强。赵云安静地坐在船头,身形随着船只的起伏自然调整,稳如磐石,甚至还有闲暇欣赏沿途的海景,偶尔与徐康谈论一番,那份从容气度,与身旁抓耳挠腮、强忍不适的典韦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此刻,船终于靠岸,踏板放下。典韦几乎是第一个蹿了下去,那双硕大的脚板重重踩在坚实的大地上,他竟如同孩童般兴奋地跺了跺脚,感受着那纹丝不动的踏实感,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红润与豪迈。
“他奶奶的,”典韦心有余悸地回头瞥了一眼那让他吃尽苦头的船只,嘟囔道,“以后但凡有陆路,俺老典绝不走水路!”
徐康与赵云相视一笑,这才领着重新生龙活虎的典韦,向着永宁城内的军营大步走去。
尚未踏入辕门,便已听闻校场之内杀声震天,箭矢破空的锐响与兵刃交击的金鸣不绝于耳。
只见偌大的校场上,军阵井然,士卒操练正酣。而在点将台前,一员老将按刀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正是黄忠。黄忠并未高声呼喝,只是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偶尔对身边的副将低声吩咐一两句,整个校场的训练便在他沉静而威严的掌控下,高效运转。
“汉升!”徐康脸上露出笑容,远远便唤了一声。
黄忠闻声转头,见是徐康,严肃的脸上顿时绽开一丝由衷的欣喜。他快步迎上,抱拳行礼:“主公!您回来了!”目光随即落在徐康身后那两位气度迥异却同样引人注目的壮士身上,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探究之色。
徐康侧过身,先引向那雄壮如铁塔般的身影,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汉升,来,我来为你引见。这位是陈留己吾人,典韦兄弟!双臂有千斤之力,一对铁戟之下,难逢三合之将,乃当世罕见的虎贲之将!”
典韦闻言,踏前一步,声若洪钟,抱拳道:“典韦,见过黄将军!”典韦虽听闻黄忠年长,但感受着对方身上那股沉凝如山岳、含而不露的气势,眼中没有丝毫怠慢,反而燃起见猎心喜的战意。这是真正高手之间的无形感应。
徐康微微一笑,又引向另一位白袍银甲的年轻将领。“而这一位,”徐康的语气变得更为郑重,“乃是常山真定人,赵云,赵子龙!枪法如神,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忠勇兼备,见识高远,实乃难得的帅才。”
赵云举止从容,抱拳躬身,姿态既不卑不亢,又恪守礼数:“久仰黄将军威名,今日得见,云之幸也。日后同在主公麾下效力,还望将军不吝指点。”
黄忠的目光在典韦与赵云身上仔细扫过。典韦那扑面而来的凶悍气息,仿佛一头人形凶兽,令人望而生畏;而赵云则如深潭静水,看似平和,实则深不可测。黄忠心中顿时明了,主公此次句章之行,竟是收获了如此两位了不得的人物!
老将军脸上笑容更盛,那是为自家主公得遇良才而感到的由衷喜悦,也是见猎心喜的豪情。“好!好!典韦兄弟豪气干云,子龙将军英姿勃发!得二位相助,真乃主公之福,我军之幸!老夫黄汉升,欢迎之至!”他分别对二人还礼,语气真诚而热络。
徐康看着眼前这三员即将成为自己麾下核心武力的将领初步会面,气氛融洽,心中大定。他拍了拍黄忠的肩膀,笑道:“汉升,永宁情况如何?走,我们帐内详谈,也让典韦和子龙熟悉一下此处军务。”
走进军帐,尚未落座,黄忠便已铺开一张略显粗糙但笔画分明的水陆地形图。他指尖点向永宁以东,目光沉静地开始汇报:
“主公,您离开前下令向章安与东冶方向勘地建城,末将已派出精干斥候,携本地山越向导详细探查。如今已有回报。”
黄忠的手指首先移向东冶方向,在靠近海岸线的区域划过:“西出永宁约六十里和一百里,有双溪入海。两条水道,当地人称之为‘飞云溪’与‘鳖溪’,水量丰沛,但其入海口处,皆是广袤无垠的芦苇沼泽,潮汐往复,泥泞不堪,难以立足。”
黄忠话锋一转,指尖重重一点:“然而,若集人力疏通、修整这两条水道的下游河道,构筑堤坝,排干沼泽之水……此地便可化害为宝!”黄忠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经略者的光芒,“据斥候与老农共同估算,这片新得之地,可开垦出不下六十万亩的上好稻田!足以供养数万大军与三十余万移民。只是……”他微微停顿,语气凝重,“此地工程浩大,非一日之功,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且需精通水利之人主持。”
接着,黄忠的手指转向西北方向的章安:“至于通往章安的方向,雁荡山余脉之下,发现一处山间平原,三面环山,易守难攻。中有清溪流过,土地肥沃。粗略估算,足可安置万余人口,在此依山傍水修建一座坚固小城,便可作为我军向章安推进的前哨堡垒,亦可控扼山越由此出山的几条要道。”
黄忠总结道:“两地各有优劣。东冶方向利在长远,得田则得粮,根基乃固,但耗费巨大;章安方向利在当下,得城则得势,进退有据,可速见成效。如何抉择,或双管齐下,还请主公示下。”
徐康听完黄忠的汇报,目光在地图上两条水路与雁荡山之间缓缓移动,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徐康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手指首先重重地点在鄞县的位置上。
“汉升,”徐康的声音沉稳有力,“永宁有子龙与典韦在此,我可放心。你需要返回鄞县坐镇。”
徐康详细阐述道,条理清晰:
“鄞县乃我根基之地,有三项要务,非你不可。”
“其一,练兵!句章、鄞县两地的‘稚虎营’,以及你之前训练的一万四千将士,再招募六千补足两万,需要你这位老成持重、经验丰富的大将统一操练,打磨成真正的精锐。兵不在多而在精,未来无论是西进还是北上,我们都需要一支能打硬仗的骨干力量。”
“其二,筹备!疏通修整那两条入海溪流,工程浩大,所需钱粮、工具、建材乃至精通水利的匠人,都需要你在后方统筹调度,未雨绸缪。此事关乎未来数十万亩良田,是我等长远立足的根本,筹备工作必须万全。”
“其三,维稳!句章、鄞县需要你这位威望卓着的大将坐镇,以防宵小,安抚民心,确保后方无虞,我们方能安心开拓。”
交代完黄忠的使命,徐康的手指移回永宁前线:
“至于眼前,我的方略是:先易后难,步步为营。”
“雁荡山下的小城,必须立刻选址动工!此地可命名为‘雁荡’。子龙,你心思缜密,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勘定城址,规划布局,征调民夫,务必在年内筑起城墙,立稳脚跟。此城,将是我们东向章安,北控雁荡山的钉子!”
“典韦,”徐康看向跃跃欲试的猛将,“你遴选精锐,肃清雁荡城周边五十里内的山越寨落,确保筑城不受干扰。记住,以招募、驱离为主,若遇顽强抵抗,方可动用雷霆手段。”
“待到雁荡城、定川城与永宁本城连成一片,站稳脚跟,后方汉升也已将人力物力筹备充足,”徐康的手掌最终覆盖在那片广阔的沼泽地上,目光灼灼,“届时,我们再集中全力,一举疏通修整两溪,将这片泽国,变为我等的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