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康盯着密报,后面的字迹被污渍浸染得难以辨认,但那个戛然而止的“备”字,以及前面的信息,已经足够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张、陈两家不打算在鄞县城内固守,他们想干什么?“其志在”什么?进攻句章?截击黄忠?还是……直接扑向他这根基所在的徐家庄?
徐康缓缓攥紧手中的纸条,目光再次投向南方,那片被丘陵林木遮挡的、通往鄞县的方向。晨光正好,落在他年轻却已初具威严的脸上,映出一片冰冷的凝重。
“看来,”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有人,不想等到春耕结束了。”
徐康看着那封语焉不详的密信,在原地踱了几步,眼中的犹豫瞬间被冰冷的决断取代。局势已经容不得按部就班,必须冒险一搏,掌握主动!
他猛地抬头,对侍立一旁的刘星沉声下令,语速快如疾风:
“派双倍快马,立刻赶往句章!传我的命令给黄忠将军:‘春耕之约取消,猛虎出笼,就在今天!’”
他在地上画了个会稽郡的大致地图,指尖重重戳在鄞县的位置,划出一道凌厉的进攻箭头:
“命令黄将军点齐两千精兵,隐藏旗帜,借助山林掩护,秘密急行军,直扑鄞县!到达后不必劝降,不必造势,趁对方没有防备,立刻发动突袭!告诉他,城内有邓彪接应,务必一击成功,速战速决!”
紧接着,徐康的手指回缩到句章,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谨慎:
“攻破城池后,只留五百兵马协同邓彪维持秩序、清剿残敌,主力必须在三天内快速返回句章!绝不能在鄞县过多停留。要让他明白,句章是我们的门户,绝不能露出丝毫破绽,给山阴那些虎视眈眈的世家任何可乘之机!”
徐康略作思考,继续吩咐,语气中多了几分深意:
“另外,传令赵仓、张平!让他们两人,立即率领‘教导团’全体,轻装简从,跟在黄忠大军后面开赴鄞县。”
他看向亲卫副队长刘星,特意强调:
“告诉他们,这次的任务不是参战,而是‘观战’和‘见血’。我要他们亲眼看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感受沙场搏杀的气息。让他们跟在黄将军身后,学习如何临阵指挥,如何把握战机,但严禁擅自行动!战后,让他们留下辅助黄将军处理县里政务!”
“快去!”徐康大手一挥,“所有命令,必须立刻送到,不得有误!”
刘星凛然抱拳:“是!”随即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安排信使,调动人马。整个徐家庄的战争机器,因徐康这接连几道命令,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效率,轰然运转起来。
一连串命令如金石坠地,铿锵有力。待亲卫领命而去,徐康脸上那层凌厉的杀伐之气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
急?已经不必急了。
鄞县张陈之流,如果以为能效仿“围魏救赵”,趁他注意力集中在句章、鄞县的时候,冒险来袭击他这根基之地,那就是打错了算盘,选错了对手。
徐家庄,早已不是普通的坞堡庄园。它是一头匍匐在地、看似温顺,实则獠牙暗藏、感知敏锐的巨兽。
“想来摸我的老巢?”徐康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只怕你们有来无回。”
徐康心念电转,庄外方圆十里的立体防御体系,如同清晰的画卷在脑中展开:
明哨站在高台,目光锐利,监视着大路、小道。
暗哨隐藏在树冠、草丛里,如同潜伏的毒蛇,无声无息。
更外围,还有扮作樵夫的流动哨,他们的视线,构成了最外层的预警网络。
任何成规模的武装力量,想要悄无声息地接近徐家庄十里之内,简直是痴人说梦。
至于来袭的路径,徐康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海路?徐康几乎要嗤笑出声。他麾下的海船,是汇聚能工巧匠、结合超越时代的设计理念打造而成,无论是速度、灵活性还是承载能力,哪里是鄞县那些世家大族所用的老旧漕船、渔舟可比?在广阔海面上,对方如果敢来,结局只有一个——被他那支初具规模的船队当做活靶子,肆意猎杀,连靠近海岸线都是一种奢望。
陆路?唯一可行的,就是庄东那条蜿蜒曲折的小江及其沿岸滩涂。而这里,正是徐康为他们精心挑选的葬身之地!
徐康的思绪仿佛已经飞临小江两岸。那里地势险要,林木茂盛,正是设伏的绝佳场所。
“两岸崖壁之上,多布置弓箭手,箭头上绑好浸油的麻絮。”
“江心水下,暗中设置拦江铁索、木桩。”
“滩涂地带,遍布铁蒺藜和陷阱。”
徐康甚至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敌船沿江而来,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已经钻入死亡陷阱。一声信号响,两岸火箭如飞蝗骤雨般倾泻而下,瞬间就能将江面变成一片火海。侥幸登岸的人,也将面对滩头阵地的层层狙杀……
想到这里,徐康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平复下来。鄞县的变局,虽然打乱了原有的节奏,却也提供了一个提前清除障碍的机会。现在,他只需稳坐中军,静待黄忠的捷报,以及……看看是否有不自量力的人,来闯一闯他这龙潭虎穴。
接下来的日子,徐康的生活呈现出一种外松内紧的节奏。白天,他大多泡在校场,亲自操练稚虎营的少年们。他并没有因为可能的战事而加大训练强度,反而更注重基础项目训练,仿佛一切如常。只有在少年们休息的间隙,他会不自觉地走向庄内最高的望楼,目光沉沉地望向鄞县方向,片刻后才沉默地走下。
傍晚,徐康则会带着李兴和刘星,看似随意地巡视庄子的防御。从墙垛的高度到壕沟的深度,从箭楼的视野到武器库的储备,徐康看得仔细,问得详尽。庄丁们见到徐康沉稳的身影,心中因传言而起的些许不安也便悄然平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位年轻的主公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紧,箭在囊中,只等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这种表面平静之下的暗流,在第六天午后被骤然打破!
“哒哒——哒哒哒——!”
急促到近乎疯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一匹快马冲破庄口的警戒线,毫不减速,直扑校场!马背上的骑士浑身尘土,嘴唇干裂,伏在马背上几乎虚脱,只有一双眼睛因极度兴奋和疲惫而布满血丝。
“报——!主公!黄将军……鄞县军报!”
战马在校场边缘人立而起,骑士滚下马鞍,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徐康面前,双手高高举起一枚密封的铜管,声音嘶哑却穿透了整个校场。原本正在操练的稚虎营少年们全都停下了动作,屏住呼吸,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枚小小的铜管上。
徐康的心脏也是猛地一跳,但他脸上却不见丝毫波动。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几乎虚脱的信使,沉稳的声音安抚了现场的躁动:“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吃点热饭热汤。”
随即对李兴吩咐道:“李兴,带他下去,通知陈伯,信使一路辛苦,重赏!”
待李兴引着千恩万谢的信使离开,徐康才深吸一口气,拿着那枚还带着战马体温与尘土气息的铜管,走到校场边的一棵大树下。他背对着众人,用匕首熟练地撬开火漆封印,抽出了里面的绢帛军报。
展开的瞬间,黄忠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笔迹扑面而来,字里行间仿佛还带着战场上的硝烟与杀伐之气。徐康的目光迅速扫过,原本沉静的眼神,随着阅读的深入,渐渐亮起慑人的光芒!
“末将黄忠,谨向主公报捷:
忠奉主公密令,不敢有片刻延误。在句章留兵一千固守城防后,立即亲率两千精兵,趁夜色掩护,悄声疾行,专选山林小路,昼伏夜出,历时三天,终于在第三天凌晨,秘密抵达鄞县城外密林。
我军稍作休整,就按预定计划,分兵四门,控制要道,形成包围之势。同时,派军中好手,攀城而入,凭借邓彪将军此前留下的暗号和路线,成功联系上邓彪,约定好时间和信号。
凌晨时分,月暗星稀,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城头三次举火为号,西门打开!我主力部队如潮水般涌入。守军仓促应战,指挥失灵,不到半个时辰,四门都被攻破,城防全部落入我手!
破城后,末将立刻分兵数路,同时推进:
第一路,由邓彪指引,直扑城内豪族私兵营地。他们还在睡梦之中,来不及披甲拿武器,就被我军包围,束手被擒的超过两千八百人。
第二路,抢占城中大小粮仓、武器库,所有物资全部封存,派重兵把守,没有一处疏漏。
第三路,分头进攻张、陈等负隅顽抗的豪族府邸。血战到天亮,才将顽抗的敌人全部消灭。
到曙光初现时,鄞县城内烽烟渐渐熄灭,大局已定。凡是持械抵抗的,都已伏法;其余的人都已放下武器,暂时关押在县狱大牢,听候主公开发。
清扫战场时,据被俘的张家核心族老供认:他们确实已经暗中集结船只、士兵,原定在两天之后,倾巢而出,走海路直扑我徐家庄,意图实行‘围魏救赵’之计,趁我后方空虚,一举焚毁我的根基!万幸主公洞察先机,用兵神速,使这个奸计胎死腹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鄞县已初步掌控,但人心未定,百废待兴。末将已经张贴安民告示,并按照主公先前的嘱咐,着手清点户籍、府库。详细情况容后续报告。
忠,谨遵主公之前的命令,已经着手安排主力分批返回句章,以防不测。鄞县防务,暂时由邓彪及五百精锐接管。
这次幸不辱命!
末将 黄忠 敬上”
徐康看完军报,沉稳地对刘星下令道:“刘星,派人给黄将军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