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练的号角声和读书声,构成了徐家庄冬日里最平常的节奏,直到腊月二十九的傍晚,训练即将结束的时候。
徐康看着眼前这群脸庞黝黑、目光坚定,已经褪去不少稚气的少年们,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温和笑容。他抬手制止了值日班长准备宣布解散的口令。
整个训练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带着疑惑,聚焦在他身上。
徐康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轻松愉快的语调:
自从稚虎营成立以来,你们日夜勤奋训练,汗水洒满训练场,我和柳先生都深感欣慰。徐康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沾满尘土与汗水、却目光明亮的年轻面孔,声音也变得比平时柔和。
明天就是除夕,是万家灯火、亲人团圆的春节。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魔力,让许多少年眼中瞬间迸发出复杂的光芒——有期待,有喜悦,但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与茫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孤儿,是乱世中漂泊的浮萍,这个词,对他们来说,熟悉却又遥远。
徐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的声音更加沉稳,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从现在开始,到正月初五,全军放假五天!不训练,不上课,尽情休息!
期待的欢呼声还没来得及完全爆发,徐康的话语继续响起,压下了所有的声响:
我知道,徐康的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们当中,十有**,和我徐康一样……都是孤儿。
训练场上瞬间陷入一片寂静。风吹过旗帜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徐康身上,带着惊讶、认同,还有一种被说中心事的悸动。
徐康脸上没有怜悯,只有同病相怜的坦然和温暖的笑容:既然都无家可归,那今年春节,我就和你们一起过!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就是一家人!这个年,我们自己过,而且要过得热热闹闹!
这番话如同暖流瞬间温暖了每个人的心。许多少年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们紧紧抿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但那激动得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澎湃。
庄里已经准备好了充足的面粉、大米、肉类和蔬菜!除夕晚上,我们就在这个训练场上,支起大锅,点燃篝火!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不要拘束,怎么热闹怎么来!
徐康顿了顿,恢复了三分统帅的威严,但语气依然带着暖意:当然,军纪底线不能破!不能私自离开庄子,不能惹事喝酒!明白了吗?
明白!谢谢主公!
这次的回应带着哽咽,更带着前所未有的、如同找到归属般的激动与狂热。不再是整齐的口号,而是发自内心的呐喊。
看着这群即将与自己共度新春的们,徐康笑着挥了挥手:现在,解散!都去厨房帮忙准备!今晚,我们就开始庆祝!
欢呼声终于如同山呼海啸般响起,少年们带着灿烂的笑容和微红的眼圈,欢快地涌向不同的方向,整个徐家庄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浓浓的节日气氛与温情。
徐康站在原地轻声道:乱世中漂泊的人,更需要互相温暖。这个年,要让他们记住,徐家庄就是他们的家。
陈伯,送到县城柳先生、黄忠将军那里的年礼,都安排妥当了吗?
回少主,都已经送到了,附上了您亲笔写的信。陈伯躬身回答。
嗯,他们守卫县城,年底不能回家,我们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徐康遥望县城方向。
徐康微微点头,目光却越过训练场,望向庄外蜿蜒的道路,思绪随之延伸。县城的安排妥当了,庄里也不能有遗漏。他转向陈伯,语气温和,那些正在外为我们徐家庄奔波的弟兄,他们的家人更要细心照顾。过年期间,必须让在外的人安心,让后方的家庭温暖。你亲自带人,把年货一份份送到他们家里,一定要让每一户都过个丰盛的年。
徐康稍作停顿,继续说:另外,明天一早就在训练场集合全体人员。我既然之前承诺过,就绝不拖到年后。今年该给的奖励,就在年底这天,光明正大地发下去!你明天带上拟定好的奖励名单和准备好的奖品,我们就在平时挥洒汗水的训练场上,论功行赏,兑现承诺!
是!老仆这就去清点物资,确保明天名单、奖品都没有差错。陈伯躬身应答,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他深知,少主这个举动,奖赏的不仅是财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并肩作战的决心。
夜幕降临,徐家庄的训练场上,亮起一簇簇跳跃的篝火。
火光熊熊,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徐康褪去了白天统帅的威严,只穿着一身利落的便服,信步走入人群之中。
主公!周围的少年们见他到来,下意识地要起身行礼,却被徐康用手势温和地制止了。
今晚没有主公,只有一起庆祝的家人。徐康笑着说,随手从旁边的篮子里拿起一个烤得焦香的面饼,熟练地掰开,氤氲的热气立刻在寒冷的空气中升腾起来,都放松点,该吃吃,该喝喝。
徐康这个随意的举动,瞬间消除了最后一丝拘谨。气氛真正活跃起来,欢笑声、交谈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这个冬夜最温暖的乐章。徐康一边吃着简单的食物,一边和身边的少年们闲话家常。
篝火在训练场上燃起跃动的光晕,将每一张年轻的脸庞映照得发亮。徐康坐在人群中,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冬日里温热的泉水,流淌进每个人的耳中:
我们这些人,都是被世道打碎了家的人。正因为尝过分离的苦,更要懂得相依的暖。从今往后,我们要比血脉亲人还要亲密,互相扶持,亲如手足。徐家庄,不只是一个安身的地方,更是我们共同的家。
徐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火光照亮了他眼中坚定的温情:你们记住,无论将来你们走到哪里,成为什么样的人物,只要回头,这里的门永远为你们敞开。哪怕十年、二十年后,只要我还在这里,锅里的饭就永远有你们一碗。这里,永远是你们的根,是你们可以回来的家。
人群中,一个半大的小子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另一个教导团的少年则挺直了腰背,火光在他湿润的眼睛中闪烁。没有人说话,但一种无声的誓言却在空气中传递——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乱世中无依无靠的浮萍,而是被这根纽带紧紧相连的家人。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随风旋转飞舞,仿佛要将这番承诺送上天空,让天地见证。徐康看着这些年轻而坚定的面庞,知道今夜种下的不只是温情,更是一支军队永不磨灭的脊梁。
徐康见大家情绪虽然已经温热,却还带着几分拘谨,便笑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朗声说道:光说话有什么意思?这么好的篝火,这么美好的夜晚,怎么能没有歌舞助兴?
徐康伸手指向那简陋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庄严的指挥台,目光炯炯地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鼓舞:
来!是男子汉就别怯场!谁有胆量,就上那个指挥台去!不拘一格,唱歌、跳舞、表演绝活都行!就算是在家乡听来的笑话、记得的奇闻轶事,也尽管讲来!今晚,这里不看技艺高低,只看胆量和真心!
徐康话音落下,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少年们互相推搡、低声笑着,目光既期待又羞涩地在同伴和指挥台之间游移。火光跳跃,照得每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
短暂的安静后,一个略显憨厚的声音带着颤抖响起:我……我会学鸟叫!能学七八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叫榔头的少年红着脸站了起来。在徐康鼓励的笑容和同伴们善意的起哄声中,他深吸一口气,登上了指挥台。
下一刻,清亮的黄莺啼鸣、粗哑的乌鸦叫声、急促的布谷鸟声……竟然真的从他口中惟妙惟肖地流淌出来,仿佛把整片山林都搬到了这篝火环绕的训练场上。
徐康看着台上少年的表演,眼中满是赞许,轻轻点头。待那惟妙惟肖的鸟鸣声在掌声中落下,徐康朗声说道:好!真没想到,我们营中还藏着这样的能人!徐康含笑望向那腼腆的少年,语气温和地问道:表演得真精彩!榔头,你大名叫什么?
被称作榔头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颊在火光映照下更显通红,低声道:回主公,我……我没有大名。
徐康走上前,亲切地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微笑着说:没关系。你姓什么?如果你愿意,我今天就为你取一个名字。
榔头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我不知道。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就没人了。后来跟着一个走江湖的师傅混口饭吃,师傅也只叫我榔头……再后来,师傅也没了。我就一个人,跟着主公招人的队伍,来到了这里。
这番身世说得很平静,却在周围的火光中激起一片无声的叹息。徐康闻言,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少年粗糙的双手和那双带着漂泊痕迹却依旧清亮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更有看到一块璞玉的郑重。
徐康凝视着少年,声音清晰而沉稳,如同立下誓言般说道:身世漂泊,意志却坚毅不屈。你既然来到我们徐家庄,就以为姓。希望你今后,意志坚定,勇敢前行。你,就叫,怎么样?
徐毅……少年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刻进骨血里。下一刻,他猛地抱拳躬身,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响亮:徐毅,谢谢主公赐名!
徐康看着徐毅仍带着激动红晕的脸庞稳步走下指挥台,转身面向篝火旁跃动的人影,声音洪亮,带着未散的笑意:
刚才,徐毅的鸟叫声,可是把山林里的灵气都引到咱们这儿了!精彩不精彩?
精彩!台下响起一片真心实意的欢笑与喝彩,许多目光追随着徐毅,带着羡慕和为他高兴的神采。
徐康趁热打铁,向前迈了一步,篝火的光芒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众人之间,他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声音里充满了鼓动人心的力量:
徐毅开了个好头!咱们军中,藏龙卧虎,绝不止他一个!还有哪位好儿郎,愿意上台,让大家也见识见识你的本事?是慷慨高歌,还是展示武艺,或者说段乡野趣闻,我和各位战友,都洗耳恭听!
徐康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少年们交头接耳,推搡着,嬉笑着,目光在彼此和指挥台之间热切地游移,先前那份羞涩与犹豫,已被徐毅的成功和主公的鼓励驱散了大半。一种跃跃欲试的气氛,在温暖的夜空中迅速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