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秋,陈仓道。
千山万壑之间,一支大军如铁流般涌动,沿着古老的栈道迤逦北行。
中军那面墨底金边的“典”字大纛,在秋风中猎猎狂舞,仿佛一头挣脱束缚的洪荒巨兽,昭示着无可阻挡的力量。
大纛之下,典韦身披重甲,跨坐汗血宝马,宛如半截铁塔。
他手持那双骇人的镔铁大戟,环眼圆睁,虬髯戟张,声若雷霆,沿途呼喝:
“儿郎们!都给俺打起精神!把旗号给老子打得更响些!鼓敲得更震些!让关里头那些龟孙子晓得,你典韦爷爷来了!”
“吼!吼!吼!”
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战吼。这支五万人的中路军,虽对外号称十万,其军容之鼎盛,杀气之盈天,却比十万大军犹有过之。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军中士卒大多身材矫健,眼神中带着山林野性的光芒——这正是典韦麾下中军都督府的核心战力,威震南疆的山岳营!
此营成分复杂,既有来自扬州会稽、豫章等地的山越勇士,亦有来自南中(益州南部)的蛮族战士,还有荆南零陵、桂阳等郡的蛮兵,甚至不乏交州日南、九真等地的剽悍部族,以及汉人中善于山地作战精锐。
他们天生就是山林的宠儿,峭壁如履平地,林莽视若家园,悍勇绝伦,尤擅山地奔袭、攀援、潜伏。
大散关虽险,在这些终日与更为险恶的穷山恶水搏斗的山越战士眼中,只怕与自家后院的门槛也无太大分别。
大军行动虽缓,但气势磅礴。旌旗遮天蔽日,鼓号之声响彻山谷,惊起无数飞鸟。沿途斥候游骑,更是将“典韦亲率十万主力猛攻陈仓”的消息,刻意散布得人尽皆知。
陈仓城,雄踞于渭水之滨,扼守陈仓道北口,乃关中西面门户,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守将马玩,本是关中十部军阀之一,性情急躁,有勇少谋。闻听典韦大军压境,前锋已逼近大散关,顿时慌了手脚。
“什么?!典韦那杀神来了?还是十万主力?”
马玩在府衙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快!速速关闭大散关!多备滚木礌石,弓弩箭矢,给老子守死了!一只鸟也不许飞过来!”
他连下数道命令,将陈仓守军大半调往大散关加强防御。同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立刻修书三封,派快马疾驰求援:
一封送往长安,禀报司隶校尉钟繇:“典韦倾巢而来,势大难制,陈仓危在旦夕,乞望钟公速发援兵,迟则关破矣!”
一封送往冀城(天水郡治),求助马腾:“马将军!唇亡齿寒!典韦若破陈仓,下一个便是天水!望念在同宗之谊,速遣孟起(马超字)贤侄率铁骑来援,共抗强敌!”
最后一封,则送往驻守渝麋(今陕西千阳)的盟友成宜处:“成兄!典韦猛攻大散关,弟势单力薄,恐难久持!望兄看在往日情分,速引兵来救,你我合力,或可退敌!”
一时间,关中西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钟繇在长安闻报,忧心忡忡,虽疑心典韦乃是虚张声势,然其声势如此浩大,不敢不防,只得抽调部分兵马,令一裨将率领,前往陈仓方向以为声援,并严令马玩务必坚守。
马腾接到求救,亦感事态严重,与韩遂商议后,决定派其子马超率五千西凉铁骑,先行赶往陈仓方向探查虚实,伺机而动。
而成宜,则抱着捞取好处、保存实力的心思,慢吞吞地点起兵马,向陈仓方向移动,观望不前。
大散关下。
关隘果然险峻,两山夹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关墙上守军密密麻麻,箭垛之后寒光闪烁,滚木礌石堆积如山。
马玩亲自在关上督战,见山下典韦营寨连绵,旌旗如海,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典韦策马至关前一箭之地,勒住战马,镔铁大戟指向城头,声如霹雳:
“呔!关上守将听着!俺乃镇南将军麾下,中军都督典韦是也!识相的,速速开关投降,饶尔等不死!若敢说个不字,俺便打破你这鸟关,鸡犬不留!”
马玩强自镇定,伏在垛口喊道:“典韦!休得猖狂!我大散关天险,岂是你能轻破?有本事便来攻!”
“哈哈哈!”典韦狂笑,“天险?在俺老典眼里,就是个土坡!儿郎们!让关上的土鳖们开开眼!”
随着典韦一声令下,山岳营中立刻奔出数百名矫健的士卒。
他们并未携带沉重的云梯冲车,而是人人背负绳索、飞钩,身着轻便皮甲,口衔短刀,如同灵猿般,借着关前岩石、树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便向关墙两侧最为陡峭、守军也最为松懈的崖壁摸去!
关墙上的守军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他们防备的是正面的强攻,何曾想过有人能从几乎垂直的悬崖峭壁上攀援而上?
待发现时,那些山岳营战士已然如同壁虎般附在崖壁上,迅速向上攀爬,其速度之快,动作之敏捷,令人瞠目结舌!
“放箭!快放箭!扔石头!砸死他们!”马玩声嘶力竭地吼叫。
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崖壁,滚木礌石也轰隆隆地砸下。然而,山越战士身形灵动,在凹凸不平的崖壁上辗转腾挪,许多箭矢落空,滚石也被他们轻易避开,偶有被击中者,惨叫着坠下深谷,但更多的人仍在顽强向上!
“他娘的!这些还是人吗?”
马玩看得头皮发麻,心中寒气直冒。他终于明白,为何典韦如此有恃无恐!这大散关的天险,对这支诡异的军队而言,威慑力大打折扣!
就在关墙守军注意力被两侧攀援的山越战士吸引时,典韦亲率数千重甲步兵,推着临时赶制的简易盾车,冒着关上的箭矢,开始向关门发动猛攻!
巨大的撞木在号子声中,一下下撞击着厚重的关门,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巨响。
“顶住!给我顶住!”
马玩分身乏术,既要指挥防御两侧的“飞军”,又要应对正面的猛攻,顾此失彼,关墙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眼看关门摇摇欲坠,两侧也有山岳营战士即将登顶,马玩心中绝望,正欲下令后撤,忽然听得关后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援兵!是援兵!马超将军的西凉铁骑到了!”关上守军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只见关后烟尘大作,一支骑兵如同旋风般席卷而至,当先一将,白马银枪,狮盔兽带,面容俊朗英挺,眼神却冷冽如冰,正是有“锦马超”之称的马孟起!
马超率五千西凉铁骑赶到,见大散关岌岌可危,更不答话,长枪一指,厉声喝道:
“西凉马超在此!典韦匹夫,休得逞凶!儿郎们,随我冲阵,踏平典韦营寨!”
西凉铁骑,天下骁锐,马蹄践踏,地动山摇,如同钢铁洪流,直扑典韦中军!
关上的马玩见援军至,精神大振,连连下令反击。
典韦见马超铁骑来袭,非但不惧,反而眼中燃起熊熊战意,狂笑道:
“来得正好!俺老典正嫌关上的土鳖不经打!儿郎们!结阵!让这些西凉蛮子尝尝俺们山岳营的厉害!”
他放弃攻打关门,迅速下令变阵。山岳营士卒虽不善平原骑战,却极擅结阵御敌。
只见他们迅速以哨、队为单位,依托盾车、鹿角,结成一个个如同刺猬般的圆阵,长矛如林,强弩上弦,冷冷地对着汹涌而来的骑兵洪流。
马超一马当先,银枪如龙,直取典韦!他自负勇力,欲阵斩敌将,一举定乾坤!
“来得好!”典韦怒吼一声,挥舞双戟,催动乌骓马,如同黑色闪电,迎了上去!
“铛——!”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枪戟相交,火星四溅!
马超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枪身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心中骇然:“这厮好大的力气!”
他素以勇力自负,今日方知人外有人。
典韦亦是虎口微热,心中暗赞:“这小白脸,倒有把子力气!是个对手!”
二将就在大散关下,走马灯般战在一处。枪如梨花暴雨,戟似黑龙翻江。
一个是西凉锦马超,枪法精绝,迅若闪电;一个是古之恶来典韦,力大无穷,戟沉势猛。直杀得烟尘蔽日,天昏地暗,两边士卒都看得呆了。
马超欲凭技巧胜之,奈何典韦双戟舞动,水泼不进,更兼神力惊人,每每以力破巧,逼得马超不得不回枪自保。斗到五十余合,竟是不分胜负!
而另一边,西凉铁骑冲击山岳营的阵线,却也遇到了麻烦。
山岳营结成的圆阵,韧性极强,长矛如林,专刺马腹,更有无数吹箭、毒镖从阵中飞出,防不胜防。
西凉骑兵冲了几次,竟未能冲破阵脚,反而折损了不少人马。
马超见战局胶着,己方骑兵优势无法发挥,典韦勇猛难敌,心中萌生退意。
虚晃一枪,拨马便走,喝道:“典韦!今日且饶你一命!来日再决胜负!撤!”
西凉铁骑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般退去。
典韦也不追赶,勒马大笑:“哈哈哈!小白脸,跑得倒快!俺老典还没过足瘾呢!”
关上马玩见马超退走,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面如死灰。
经此一战,马超深知典韦之勇,山岳营之韧,不敢再轻易浪战,遂驻军于陈仓城外不远,与典韦大军形成对峙,同时飞马报知其父马腾与韩遂。
典韦也不急于攻城,只是每日派兵至关下骂阵、骚扰,将马玩牢牢钉在陈仓,使其不敢他顾。中路军“吸引关中主力”的战略目的,已初步达成。
消息传回南郑,徐康与贾诩闻之,皆抚掌而笑。
贾诩阴恻恻道:“典将军此路,已成‘饵兵’。马超既至,成宜必不远矣。关中主力被牵制于西线,则……东线子午谷之奇兵,机会大增矣。”
徐康目光投向东方那莽莽秦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是啊,恶来这把‘明刀’,舞得越热闹,伯符、兴霸那把‘暗箭’,才越有机会,一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