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汝南城内,那座勉强维持着“仲家”体面的皇宫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曾经的“仲家皇帝”袁术,早已没了当年登基时的意气风发。
他身穿一件皱巴巴、甚至沾染了油渍的明黄色袍服(形制古怪,不伦不类),瘫坐在一张铺着陈旧锦垫的“龙椅”上,眼神涣散,面色蜡黄,原本富态的脸庞如今消瘦凹陷,唯有那双手还神经质地时而抓紧扶手,时而松开。
殿内,昔日那些阿谀奉承的“公卿”少了大半,显得空荡而冷清。只有大将军张勋、车骑将军纪灵等少数几位还算忠心的将领,以及一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内侍还留在殿内。
“报——!陛下!曹……曹操亲率大军五万,已出许都,先锋夏侯渊距汝南已不足百里!” 一名浑身尘土的信使连滚爬爬地冲入大殿,声音带着哭腔。
“什么?!曹阿瞒!他……他竟敢来打朕?!”
袁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从“龙椅”上弹起,随即又因虚弱和恐惧跌坐回去,嘴唇哆嗦着,
“他……他不是正和袁本初在官渡对峙吗?为何……为何来打朕?!”
袁术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解:朕乃仲家天子,天命所归!曹操不过一阉宦之后,安敢犯朕天威?!还有那徐康,南蛮小子,也敢窥视汉中……这天下,这天下人都疯了!都不识天命!
大将军张勋见状,心中暗叹,但仍硬着头皮上前,抱拳道:
“陛下勿忧!汝南城坚池深,我军虽经挫折,然纪灵将军与末将尚在,城中仍有数万可战之兵!更兼陛下乃真命天子,洪福齐天,必能保佑我军击退曹贼!”
他这话说得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汝南城确实还算坚固,但所谓的“数万可战之兵”,多是临时征召的壮丁和一部分信仰狂热但缺乏训练的“鬼卒”,真正的精锐早已在连年的征战和内部的倾轧中消耗殆尽。
粮草更是捉襟见肘,全靠搜刮城内百姓和之前的一点库存维持。
车骑将军纪灵,面容坚毅,虽知形势危急,仍沉声道:
“陛下,张将军所言不差。曹军远来,利在速战。我军只需紧守城池,挫其锐气,待其粮尽,或北边袁绍、南边徐康有所动静,曹军必退!末将愿亲守东门,必不让曹军越雷池一步!”
袁术听着两位将领的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对!对!紧守!紧守!纪爱卿,张爱卿,城防就拜托二位了!朕……朕这就去祷告上天,请天帝派下天兵天将,助我破敌!”
说着,他竟真的晃晃悠悠站起来,要去后殿他那布置得乌烟瘴气的神坛。
张勋和纪灵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与苦涩。
这位“陛下”,到了此时,竟还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灵。
纪灵心中充满无奈:唉,陛下昏聩至此,我等纵然有心报效,又能支撑几时?只盼城破之日,能保住陛下性命,也算全了这份君臣之义……
建安四年春,曹操亲率大军,打起“奉诏讨逆,诛除国贼”的大纛,浩浩荡荡杀向汝南。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队伍绵延十数里,看起来声势不凡,似乎要一雪前耻。
然而,战事的进展,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曹操那刚刚燃起的雄心之上。
曹军先锋夏侯渊果然骁勇,凭借其“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疾行速度,率先抵达汝南外围,与袁术军小股部队接战。
夏侯渊身先士卒,挥舞长刀,如入无人之境,初战便斩杀了袁术一员名叫陈兰的偏将,击溃其部众,俘获数百人,缴获些许粮草。消息传回中军,曹军士气为之一振。
“哈哈哈!妙才将军果然名不虚传!袁术麾下,皆土鸡瓦狗耳!”
曹操闻报,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对左右道,“传令嘉奖先锋部队!大军加速前进,合围汝南!”
然而,等到曹操亲率主力抵达,将汝南城团团围住,开始准备攻城时,情况急转直下。
纪灵据城死守,展现出了名将的素养。他将城防布置得井井有条,滚木礌石、热油金汁准备充足,弓弩手轮班值守,毫不懈怠。
他本人更是日夜巡城,鼓舞士气,甚至亲自操作床弩,狙杀靠近的曹军将领。
张勋则扮演了救火队长的角色。他率领着一支千余人的精锐(算是袁术军最后的老底子),驻扎在城中核心位置,哪里城墙吃紧,他就冲向哪里。
更令人头疼的是,张勋不时会挑选精锐死士,趁夜色缒城而下,或伪装成曹军,袭击曹军的后勤营地、骚扰落单的部队,给曹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和心理压力。
曹军依仗兵力优势,在曹操的严令下,发动了数次强攻。
云梯、冲车、井阑等攻城器械轮番上阵,士兵们呐喊着冲向城墙。
然而,在纪灵和张勋的顽强抵抗下,曹军的攻势一次次被击退。
城墙下留下了大量曹军士兵的尸体和破损的器械,斑斑血迹浸透了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汝南城却依旧巍然耸立。
曹操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再次变得压抑。曹操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着案上呈报的伤亡数字和那仿佛嘲笑着他的汝南城防图,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袁公路已是众叛亲离,穷途末路,竟还有如此韧性!这纪灵、张勋,倒也算得上是忠勇之将,非是庸才!是我小觑了他们,小觑了这汝南城!”
随军参谋的郭嘉,病体未愈,裹着厚厚的裘衣,此刻强打精神,分析道:
“明公,袁术确已是瓮中之鳖,覆灭只在早晚之间。然困兽犹斗,其势最凶。我军若一味强攻,即便最终破城,伤亡必大,得不偿失。”
“不若改变策略,围而不攻,深沟高垒,彻底断其粮道,耗其锐气,待其内部分裂,生出变乱,或可不成而胜。”
主将曹仁也躬身禀报:“主公,奉孝先生所言极是。据细作探查,汝南城内似乎尚有部分存粮,且其城内水井充足,短期内恐无缺水之虞。反观我军,数万大军云集于此,粮草转运,耗费巨大,时日一长,恐生疲态。强攻,确非上策。”
曹操烦躁地挥挥手,打断他们的话,站起身来,在帐内来回踱步,如同困在笼中的猛虎:
“围城?断粮?耗其锐气?吾岂不知此乃稳妥之法?然则……时间!时间不等人啊!”
他猛地停下脚步,手指向西面,声音陡然提高,
“徐康在西边动作频频!王飞猛攻葭萌关,日夜不休!典韦出奇兵,沿沔水而上!汉中战局,瞬息万变!尔等可知道,每一日,每一刻,汉中都可能传来新的消息!若待徐康迅速平定汉中,携大胜之威,整顿兵马,虎视东顾!
而我等,却连一个穷途末路、天下皆曰可杀的袁术都迟迟未能拿下,耗时数月,劳师动众,天下人将如何看我曹孟德?那些诸侯,那些士人,会在背后如何耻笑于我?!我的颜面何存?军威何在?!”
曹操心中充满了焦灼与无力:快!必须要快!我不能输给徐康,至少不能在速度上输得如此难看!拿下汝南,本是计划中的一步快棋,如今却成了僵局!这袁术,怎地如此难啃!
他的焦虑,几乎溢于言表。帐内众将谋士,皆感受到那股沉重的压力,无人再敢轻易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