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成都,镇南将军行辕。
窗外秋雨潇潇,浸润着庭中芭蕉。厅内炭火正红,映照着在座诸君神色各异的脸庞。
徐康将手中绢书轻轻置于案上,目光扫过鲁肃、法正、柳志、张松,又掠过特意自荆南召来的赵云,最后停在孙策身上。
诸君,徐康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长安城里的那位天子,如今逃出牢笼,到了洛阳。
见众人屏息,徐康唇角微扬:只是这洛阳城,残垣断壁,饥民遍野。天子与公卿们,连座像样的宫室都无,温饱尚且难继。而吾等,徐康自嘲一笑,还是朝廷钦定的。
哈哈哈哈!法正抚掌大笑,年轻的面庞上满是讥诮,主公!此真天赐滑稽戏也!董卓挟之,李郭争之,今如敝履弃于废墟!朝廷?汉室?威严扫地至此,这之名,倒像是褒奖了!
天赐良机!正可借此将旧秩序踩在脚下。什么真龙天子,不过丧家之犬!
孝直!鲁肃皱眉轻斥,转而向徐康正色道:主公,天子蒙尘,确是可悲。然其名分大义,在天下士人心中,犹有千钧之重。吾辈虽遭污名,却不可效西凉莽夫之行径。态度,必须要表。
孝直只见其表,未见其里。这名器若善加利用,胜于十万雄兵。
柳志轻抚短须,沉吟道:子敬公所言在理。然这,当有分寸。送些粮秣衣物,所费不多,却能博得心系汉室之名,稳赚不赔。若派兵迎奉,岂非引狼入室?洛阳四战之地,曹操、袁绍、刘表皆虎视眈眈。吾军新定益州,实不宜北上涉险。
钱粮事小,根基事大。益州初定,当以稳为主。
张松晃着脑袋,尖声道:妙哉!主公可发文天下,既陈被诬之冤,又表忧国之心。檄文当极尽恭谦,字里行间却要暗藏机锋,既占道义高地,又打许都耳光!
此文若成,必当流传千古!看那曹阿瞒如何应对!
赵云肃然起身:云一介武夫,不明机巧。然天子落难,百姓流离,确是事实。主公若施援手,是仁德之举。唯需谨防被宵小所乘,损我军威。
忠义难两全。吾之忠,在明主,在黎民。
众目睽睽之下,孙策昂首挺立,声如洪钟:大丈夫行事,何须瞻前顾后!天子?有德者居之!如今天下纷争,强者为尊。主公兵锋所指,便是王道所在!何必理会那洛阳哭嚎?
徐康静听良久,忽而莞尔,对鲁肃道:子敬,你看伯符这番锐气,倒似你当年与我榻上论势之风,只是他锋芒毕露,你却藏锋于钝。
鲁肃含笑不语。
徐康起身,踱至沙盘前,目光掠过益州山河,遥指北方:
诸君所言,皆在情理。孝直之锐,可见雄心;子敬之稳,深谙人心;俊达之实,不忘根本;子乔之巧,善转乾坤;子龙之慎,大将风范;伯符之刚,我军锐气!
徐康顿了顿,声音转沉:
天子,当救。然非迎奉,更非远征。
其一,以吾镇南将军、交州牧之名,发檄天下。子乔执笔,当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痛斥国贼祸乱,致使天子蒙尘;陈述吾虽蒙冤,仍心系社稷!
其二,备粮米五千石,冬衣三千套,药材若干,另择江南精巧之物,以示身在江湖,心存汉阙之诚。子龙听令!
末将在!赵云抱拳应诺。
命你率五千精骑,护送物资至司隶边境。切记,此行重在与,非为征战。若遇曹军,不挑衅,亦不畏战!
其三,徐康目射精光,借此良机,广布吾之新政!告谕天下贤士:江南、荆益,在吾治下,便是安居乐业之地!吾所求者,非落魄天子,而是天下人心!
鲁肃深深一揖:主公明见万里,此策名实兼收,进退有据,肃拜服。
法正亦收敛狂态,若有所思:主公此举,看似尊汉,实则为新朝铺路。正,受教了。
徐康行至窗前,见雨歇云开,天光微露。他负手而立,轻声自语:
汉室倾颓,非一日之寒。天子...不过是个可怜人。能帮则帮,也算全了昔日为臣之义。
嘴角泛起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吾甚期待,曹孟德见吾檄文与粮队时,会是何等表情。这局棋,越发有趣了。
接下来,张松妙笔生花,不日即成雄文。檄文以臣康泣血顿首开篇,极尽恭谦,却将朝廷昏聩,忠奸不分之意暗藏字里行间。文章快马传抄,不旬月便传遍大江南北。
赵云精选五千铁骑,皆白袍银甲,军容整肃。粮车逶迤数里,除了必备粮草,更载有交州蔗糖、江南丝绸、益州锦缎,一路旌旗招展,直往司隶而去。
曹操正与谋士程昱对着地图推演徐州战局,亲卫统领许褚侍立一旁,如同铁塔。忽有亲卫疾步入内,面色凝重,呈上密报。
“明公,司隶急报!镇南将军徐康,遣其将赵云,率精兵五千,押送大批粮秣、衣物、药品,已过武关,正往洛阳方向而去!其行大张旗鼓,沿途宣称……宣称是‘献贡天子,以解倒悬’!”
“什么?!”程昱闻言,花白的胡须都翘了起来,一把夺过情报细看,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徐康小儿!安敢如此!他一个朝廷钦定的反贼,竟敢……竟敢去给天子献贡?!这……这是要骑到明公头上撒野吗!”
曹操初闻时,眼中亦是寒光一闪,但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缓缓坐回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好一招釜底抽薪!徐承业啊徐承业,你倒是会抓时机!吾刚将陛下迁至许都,立足未稳,你便来摘桃子,赚这名望!好算计!
亲卫继续道:“据报,徐康还发布了一道檄文,传檄天下。文中…文中虽言辞恭谨,自称‘臣康’,却将李傕、郭汜乃至…乃至一些‘阻塞王路、致使圣驾蒙尘’的奸佞狠狠痛斥了一番,句句未提明公,却句句似有所指!民间已有议论,说…说徐镇南虽远在江南,却心系汉室,实乃忠臣…”
“放屁!”程昱气得直接骂了出来,“他徐康若是忠臣,那这天下还有反贼吗!明公,此风不可长!必须立刻派兵拦截赵云队伍,将这批物资扣下!绝不能让徐康奸计得逞!”
曹操依旧沉默,目光幽深。这时,郭嘉闻讯匆匆赶来,显然也已得知消息。他看了一眼曹操的脸色,便知主公正在权衡,于是轻声开口:
“明公,仲德公(程昱)所言,是怒极之言,却非上策。”
程昱瞪向郭嘉:“奉孝!莫非你要坐视徐康猖狂?”
郭嘉微微摇头,看向曹操:“明公,此时若派兵拦截赵云,便是公然与‘献贡天子’之举对抗,坐实了徐康檄文中暗指的‘阻塞王路’之嫌。天下愚夫愚妇,岂能明辨?只会认为明公不愿见天子得援,而徐康……则成了忍辱负重的孤忠之臣。此其一也。”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赵云乃徐康麾下名将,所率必是精锐。我军主力正在东线对付吕布,若在司隶与赵云冲突,胜负难料,即便胜了,也是惨胜,徒耗兵力,更可能将徐康的注意力彻底引向中原,于我大局不利。”
曹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奉孝之意,是任由他将这忠臣之名赚去?”
“非也。”郭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徐康可以送,明公……为何不能‘迎’?”
曹操眉头一挑:“细细说来。”
郭嘉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洛阳上:“洛阳残破,陛下已迁许都,此乃天下皆知。徐康送再多物资去洛阳,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他此举,意在名,而非实。”
他的手指猛地划向许都:“而明公手握的,才是实实在在的‘实’——陛下在许都!明公何不顺势而为?可派一能言善辩之臣,持天子诏令,前往‘迎接’徐康的献贡队伍,就言‘陛下已幸许都,洛阳非奉驾之地,卿之忠义,朕心甚慰,贡品可直运许都’。”
郭嘉嘴角勾起一抹与曹操相似的狡黠笑容:“如此一来,徐康的物资,最终还是落入了明公囊中,用以供养陛下与朝廷。徐康辛苦一场,不过是为明公做了嫁衣。而他那份‘忠义’之名,在明公‘代天子施恩,笑纳贡品’的姿态面前,也会大打折扣。天下人只会看到,最终接纳四方贡品、代表朝廷的,是许都,是明公您!”
主公,此乃阳谋。徐康以虚名挑衅,我便以实利破之。看他如何应对?若抗旨不尊,则其伪忠面目自露;若从之,则为主公所制。主动权,仍在吾手!
程昱听完,怒气稍平,抚须沉吟:“奉孝此计…倒是老成谋国。只是,未免太便宜那徐康小儿了!”
曹操听完郭嘉的分析,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冷冽笑容。
“哈哈,好!奉孝此言,深得吾心!”曹操站起身,目光锐利,“徐康想玩‘忠义’的把戏,吾便陪他玩玩!不仅要‘迎’他的贡品,还要以天子名义,下诏‘褒奖’他这份‘忠心’!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曹操随即下令:“仲德,立刻选派机敏之人,持节前往,按奉孝之计行事!告诉赵云,陛下念其远来辛苦,贡品可直接运往许都!另外,以天子名义拟旨,嘉勉徐康‘心系王室’之功,赐……赐些虚衔杂物便是。”
徐承业,你想借天子之名扬己身,却不知这名器在我手中,任我揉捏!你想当忠臣?好!我便让你当个‘听话’的忠臣!这天下,终究是我曹孟德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