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微微躬身,面容沉静而悲悯,回道:“陶公,据城头观察,徐镇南大军已与曹军对峙,军容极盛,曹军似有忌惮。两军主帅方才阵前对话,此刻……大战一触即发。”
“好……好啊……”陶谦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仿佛回光返照,“徐镇南若能击退曹贼,我徐州……便有救了,百姓……也能活命了……”陶谦紧紧抓住刘备的手,“玄德公,你……你觉得徐承业此人如何?他……他真的只为救民而来吗?”
这个问题,瞬间让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曹豹可不希望徐康入驻徐州,失去在徐州的身份地位,冷哼一声,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武人的直率与对客军的不信任:“主公!徐康虽打着‘护民’旗号,然其与曹操一样,皆是虎狼之辈!其兵锋之盛,犹在曹操之上!今日他能为我等击曹,焉知明日不会反客为主,吞我徐州?依末将看,我等当紧守城池,坐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再图后计!”
糜竺闻言,眉头微皱。作为徐州大商,他更看重实际利益与家族存续,徐康入驻徐州他们家顶多损失些土地,商业反而能得到更快的发展,获利更多。
糜竺先是对曹豹摆了摆手:“曹将军,慎言。”随即转向陶谦,语气沉稳分析道:“主公,曹将军之忧不无道理。然,当务之急,乃是解郯城之围,救满城生灵。徐镇南无论其初衷如何,此刻他兵临城下,与曹操对峙,便是于我徐州有恩。若其胜,我徐州得保;若其败,则……则万事皆休矣。”
糜竺顿了顿,看向刘备:“玄德公仁德布于四海,见识非凡,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备身上。关羽丹凤眼微眯,手抚长髯;张飞环眼圆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刘备心中念头飞转。他何尝不知徐康是潜在的巨大威胁?但他更清楚,此刻的徐州,已是一块烫手山芋。陶谦命不久矣,二子庸碌,内部派系林立(如曹豹代表的丹阳兵系与糜竺代表的徐州商贾系),外有曹操、徐康两大强邻环伺……接手徐州,看似是机遇,实则是巨大的陷阱,尤其在他自身实力尚弱之时。
刘备沉吟片刻,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缓缓开口,声音温和而坚定:“陶公,子仲先生,曹将军。备以为,无论徐镇南来意如何,他此刻挥师来援,阻止曹军暴行,于徐州百姓而言,便是活命之恩,此乃大义所在。我等着眼处,当首先在此。”
刘备先定下基调,占据了道德高地,然后才话锋微转:“至于将来……若徐镇南果真仁德,能保境安民,则徐州托付于他,亦未尝不是百姓之福;若其别有用心……”
刘备看向陶谦,语气诚挚无比,“备虽不才,蒙陶公信重,必当竭尽全力,与徐州上下同心,保我疆土,护我黎民!”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徐康当前的“义举”,赢得了糜竺等务实派的好感,又表达了不会坐视徐州被轻易夺取的决心,安抚了曹豹等本土派,更在陶谦面前展现了自己的担当与“仁义”,将选择的难题和未来的责任,巧妙地交还给了陶谦和徐州本土势力。
陶谦听着,昏花的老眼中泪水盈眶,紧紧握住刘备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玄德公……仁义啊!有玄德公此言,老夫……老夫便是死,也瞑目了……”他喘息着,对糜竺、曹豹道:“尔等……当与玄德公……同心协力,共保徐州……”
然而,就在这看似达成共识的时刻,一名哨探急匆匆闯入,带来了最新的军情:
“报——!主公,各位将军!城外徐康军已擂动战鼓,其重甲步兵开始向前推进,曹军亦在调动,似要迎战!”
府内众人神色骤变!
糜竺急道:“主公,战机稍纵即逝!若徐镇南获胜,我军当如何?若其失利,我军又当如何?需有决断!”
曹豹按剑道:“末将请令,率丹阳精兵上城戒备,无论城外胜负,均需防其趁势攻城!”
刘备也立刻起身,对陶谦拱手,语气斩钉截铁:“陶公!备请与云长、翼德率本部兵马,于东门内集结,若徐镇南得胜,我则出城呼应,以示同盟之谊;若其有变,或曹军败兵冲击城门,我亦可及时阻击,护卫郯城!”
曹操面色阴沉地回到本阵麾盖之下,许褚如同铁塔护卫左右,但他心中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镇定。徐康军那森严的军阵,披甲步兵移动时沉闷而整齐的金属摩擦声,尤其是徐康最后那句如同诅咒般的“有家难回”,不断在他脑中回荡。
曹操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扫过身旁的核心智囊——郭嘉、荀攸、程昱,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诸位都看到了。”曹操抬手指向对面稳步推进的江东军阵,语气凝重,“徐承业此番,是有备而来。其军容之盛,阵列之严,远超我等预估。若与之硬撼,即便能胜,也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局。”
曹操顿了顿,终于将内心最深处的忧虑吐露出来,声音压得更低:“我军精锐,尽在此地。兖州新附,士人如张邈、王楷之流,面上归顺,心中未必真心。一旦我军在此折损过重,元气大伤……兖州那些心怀叵测之辈,会不会趁机发难?吕布那豺狼,会不会趁虚而入?届时,我等前方苦战,后方根基动摇,进退失据,危矣!”
曹操深吸一口气,脸上满是不甘与无奈:“然,若就此不战而退,军心士气必然受挫,我曹孟德之威名亦将受损,日后如何号令众军?更会助长徐康气焰,让其‘护民’之名更盛!战,恐伤根本;退,则损声威。如此两难之局,操心乱如麻,诸位何以教我?”
谋士们闻言,神色皆是一凛。主公所虑,确是关键。程昱刚想开口建议稳妥为上,郭嘉却轻轻咳嗽一声,眼中却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
“主公所虑,正是关键所在。”郭嘉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随意,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徐康携大势而来,锋芒正盛,我军新疲于郯城之下,避其锋芒,乃明智之举。然,如主公所言,不可黯然退却,需得一场‘体面的退场’。”
曹操目光一凝:“奉孝之意是?”
郭嘉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徐康军阵虽严,然观其将旗,除黄忠那老匹夫威名素着之外,余者如王飞、刘星、周泰等,或为稚嫩小将,或乃籍籍无名之辈,其声名在外的典韦和赵云等将都不在此。此,或可为我军破局之机。”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了郭嘉的意图:“奉孝是说……斗将?”
“正是!”郭嘉点头,“主公可遣麾下猛将,阵前邀战。徐康若惧而不应,则其军心必沮,锐气受挫,我军可趁势宣扬其怯懦,然后缓缓退兵,无损威名。徐康若应战……”
郭嘉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我便以我军百战之宿将,挫其无名之小辈!若能阵斩其几员将领,不仅可大涨我军士气,更能打击对方锋芒。届时,我军携胜将之威,从容后撤,徐康即便想追,也需掂量其军中是否还有可用之将,其士卒是否还有死战之心!如此,既全军威,又保实力,更可动摇敌军士气,可谓一举三得!”
荀攸抚掌接口:“奉孝此计大善!斗将胜,则我军威更炽,退兵亦不失颜面;即便不胜,只要不折损大将,亦可试探敌军虚实,拖延时间,便于我军调整部署。主动权,依旧在我!”
程昱也阴恻恻地补充:“还可令军士呐喊,言徐康无人,只敢依仗军械之利,挫其锐气!”
曹操听着麾下顶尖谋士的分析,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重新燃起斗志。这确实是在当前不利局面下,最能兼顾实力与颜面的策略了。
曹操猛地一拍身前箭垛,决然道:“好!便依奉孝之策!与其大军混战,徒耗兵力,不若先以勇力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