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章县衙内,海风挟着咸湿气息涌入,却吹不散堂内凝重而亢奋的氛围。案几上,那份朝廷任命文书如一团火,灼烧着每个人的视线。
柳志负手立于巨幅皮图前,身形挺拔如松。他指尖重重点在“句章”之上,缓缓向北划去,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朝廷敕令已至,名分已定。此刻,我军当如燎原之火,以迅雷之势席卷北上,犁庭扫穴,一举定鼎会稽北境!”
柳志环视三位同僚——沉稳如山的黄忠、锐气逼人的曹礼、老成持重的陈伯,目光锐利如刀。
“此战之要,在于‘正奇相合,速战速决’!我军携大义之名,兵力、士气皆碾压郡兵和豪强大族私兵,绝不可予其喘息之机。”
“陆路,为堂堂正正之师,行阳谋!”他看向黄忠,“汉升,着你率一万五千精兵,多树旌旗,广布斥候,大张旗鼓自官道北上。首要之务,是传檄而定余姚、上虞!此二县乃山阴屏障,取之则门户洞开。若其识时务,便更换官吏,宣慰百姓,彰显我朝廷王师之仁;若冥顽不灵……”柳志眼中寒光一闪,“便以雷霆击之,诛首恶立威!”
他手指向山阴:“接管二县后,留偏师驻守,你亲率主力疾趋山阴,兵临城下,形成泰山压顶之势!同时,”柳志指尖西移,点在剡县,“遣一骁将,引三千锐卒东取剡县,荡平侧翼,勿使掣肘。”
“水路,则为出其不意之奇兵,行诡道!”柳志的手自鄞县港划出一道凌厉弧线,直刺山阴海岸,“我与曹礼,率鄞县船队,载五千敢死之士,偃旗息鼓,借海雾夜色隐蔽行踪,跨海直插山阴!我要在敌军惊觉之前,兵锋已抵其咽喉!山阴若下,曹礼你即刻分兵,西取余暨,控扼浙江(钱塘江)咽喉,锁死北岸援军,断其臂膀!”
最后,柳志双掌在山阴之处重重一合:“待我与汉升将军会师山阴城下,便是大局已定之时!届时,我军挟新克郡治之威,水陆并进,西取诸暨,乌伤、太末,当如秋风扫叶,望风披靡!”
柳志深吸一口气,声如金铁交鸣:“诸位,此战关乎主公东线大局,更关乎我辈之前程!凡有抵抗者,不必请示,不必留情,尽数碾为齑粉!我要让会稽诸县明白,会稽变天了!诸位,可有异议?”
黄忠踏前一步,甲叶铿锵,抱拳慨然:“太守谋划周详,正奇相辅,忠,领命!必使陆路兵锋所向,挡者皆靡!”
曹礼眼中战意燃烧,朗声道:“末将麾下儿郎早已枕戈待旦,船坚器利,定护佑太守踏浪而行,直捣黄龙!”
陈伯抚须颔首,沉稳应道:“老夫虽不临战阵,然粮秣、军械、民夫及后方安定,一力承担,绝无疏漏!”
“好!”柳志猛地一挥袖,“既如此,各归本营,即刻准备!三日后的此时,我要看到我大军水陆齐发,兵锋北指!”
山阴城,原会稽太守府邸。
现任太守陈韬将手中的密报狠狠掼在地上,上好的瓷盏应声而碎,碎片与茶水四溅,如同他此刻崩裂的心境。
“柳志?!那个盘踞在句章、鄞县,不听朝廷号令,颁布乱政,也配做会稽太守?!”陈韬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愤怒而尖利,“朝廷昏聩!竟将一郡之守,授此无视朝廷之人!”
幕僚屏息垂首,不敢言语。他们心知肚明,陈韬此人,虽非大才,但背景深厚出身中原大世家,在会稽数年,与本地豪族盘根错节,早已将郡守之位视为禁脔。柳志的任命,不啻于一道惊雷,劈碎了他的安逸与权柄。
“他到哪里了?”陈韬喘着粗气问。
“据报,已与黄忠在句章合兵,恐不日即将北上…”
“北上?他想来接收山阴?做梦!”陈韬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传令!紧闭四门,全城戒严!征发所有郡兵、衙役,上城防守!还有,立刻去请谢公、焦公、虞公、朱公过府一叙!快!”
陈韬深知,单凭手中力量,难以抗衡柳志、黄忠的虎狼之师。要想保住地位,甚至反戈一击,必须倚仗盘踞会稽百年、根深叶茂的大世家和豪强大族。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山阴及周边世家的深宅大院中蔓延,激起的反应各不相同。
谢氏府邸,书房内。
家主谢懿,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他轻轻摩挲着那份抄录的任命文书副本,冷笑连连。
“柳志?就是那个断了我们海上私盐、铁器生意,还纵容部下在句章清查田亩的柳志?我们这些年封锁句章和鄞县陆路物资运输,一直没有成效,反而让他们越来越强。”谢懿看向下首的几位族老,“此人若主政会稽,我等还有活路吗?陈韬虽贪,却好打发。这柳志,行的是刮骨疗毒之策!”
谢家以盐铁、海运起家,势力遍布沿海,与句章和鄞县的商路扩张早有冲突,利益受损最重,何况还和焦家一起出私兵攻打过刚在句章立足的柳志,失败后封锁陆路,截断运往句章的盐,铁,布等物质,意图困死两县。
“家主,那我们…”
“告诉陈韬,我谢家,支持他!”谢弼斩钉截铁,“出钱、出粮、出私兵!同时,立刻派人联系海上那几位‘朋友’(海盗\/水匪),若能袭扰柳志后勤,或牵制曹礼水军,酬劳加倍!此战,关乎我谢氏存亡,不容有失!”
焦氏庄园,密室内。
家主焦矫体型肥硕,但眼中精光闪烁,并非庸碌之辈。焦家以土地、高利贷、掌控山越贸易为主,坞堡林立,私兵彪悍。
“柳志…黄忠…”他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想到了之前勾结谢家进攻句章反被击溃的旧怨,肥肉堆积的脸上闪过一丝惧意,随即被狠辣取代。“他们若来,必然清算旧账,推行那套均田低赋的政令,这是要掘我焦家根基!”
焦矫看向心腹:“去,把我们藏在山里的儿郎们(私兵、山越佣兵)都调出来,秘密向山阴靠拢。再派人快马加鞭,去吴郡,找刺史大人,就说会稽即将大乱,柳志乃徐康爪牙,若其得势,扬州危矣!请他们速速干预!”
虞氏祖宅,茶香袅袅中透着凝重。
家主虞昭年老患病在床,如今由才华卓越、性情刚直的虞翻主事。他正值盛年,一身儒雅之气,但眉宇间自有不容折辱的风骨。虞家是经学传家的文化世族,在士林清议中影响力巨大,虽土地财富不及谢、焦,但声望崇高。
“朝廷敕令…徐康…柳志…”虞翻手持书卷,却一字未读,沉吟不语。他对陈韬的庸碌贪墨早已不满,对谢、焦等家横行乡里、侵吞民田更是不齿。他更关注的,是这位新任太守及其背后之主,究竟是趁乱割据的枭雄,还是真有廓清寰宇之志的雄主?
“仲翔(虞翻字),我等该如何应对?”一位族弟问道。
“暂且…静观。”虞翻缓缓放下书卷,目光清明,“谢、焦两家与柳志仇怨已深,必全力助陈韬。我虞家世代清誉,不必急于卷入这浑水。派人,仔细打探那柳志在句章、鄞县究竟是如何施政的?对士人、对百姓又如何?还有,设法弄清徐康的底细和真实志向。在此之前,闭门谢客,约束子弟,不得参与任何一方,但也要做好准备,以防战火波及。”
而在余姚朱氏,气氛则相对平静。
“大哥!如今柳志名正言顺为会稽太守,黄忠大军不日即至余姚城下,我们该如何自处?”二房朱璠放下茶盏,语气带着急切。
族长朱谭端坐主位,手中盘着两枚温润的玉胆,目光深邃。他缓缓开口道:“璠弟稍安勿躁。我朱氏情况,与谢、焦等家颇有不同。他们与柳志有攻伐之仇,自然要拼死一搏。我们朱家,虽也有些田产,但主要根基已在海贸。往日虽也随波逐流,却未曾直接与柳志、黄忠兵戎相见。黄忠大军第一个要打的就是余姚,我们若助陈韬守城,无异以卵击石,徒然葬送全族性命与基业。”
朱谭顿了顿,继续道:“即便柳志执掌会稽,推行句章政令,清查田亩,于我朱家虽有损伤,却未必是灭顶之灾。土地他们若要,便让出一部分,只要保住海商根基即可。句章和鄞县如今商贸繁荣,何曾歧视过商人?或许,这还是我朱家转型之机。传令下去,约束族人,不得参与城防,黄忠将军若至,开城相迎。”
太守府内,陈韬看着表态支持的谢懿、焦矫,心中稍安,又对虞翻的“称病不出”暗恨不已,对朱谭的模棱两可心知肚明。
“好!有谢公、焦公鼎力相助,何愁柳志不破!”陈韬强打精神,“我们便依城固守!山阴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只要坚守一段时间,待吴郡、或朝廷…(他其实心里没底)援军一到,内外夹击,必可全歼此獠!”
谢懿补充道:“我已派人联络海上豪杰,断其粮道。焦公的勇士亦可于城外倚仗山林,袭扰其侧后。只要挫其锐气,久攻不下,其军心必乱!”
一场以山阴城为核心,由失位太守、利益受损的豪强组成的抵抗联盟,仓促形成。然而,这个联盟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猜忌与裂痕——陈韬想保官位,谢、焦想保特权,目的并不完全一致,且缺乏虞氏这样的清流代表支持,道义上已然矮了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