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但句章城外的校场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经过一个月的遴选、整编,原教导团、稚虎营与刘星麾下三千少年军中的精英,已然脱胎换骨,组成了一支两千人的新队伍。
徐康与柳志并肩立于点将台上,俯瞰着台下肃立的方阵。这两千人,虽面容尚显年轻,身板也不及百战老卒魁梧,但那股由严格的军事训练和初步的文化教导所淬炼出的精气神,却汇聚成一股锐不可当的气息。他们目光澄澈而坚定,身姿挺拔如松,队列整齐划一,静默中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徐康看着这支倾注了他无数心血、承载着未来希望的队伍,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带着几分自豪的微笑。他微微侧身,对身旁的柳志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重若千钧:
“先生,你看他们,可像我当初在徐家庄初立稚虎营时的模样?如今,他们已茁壮成长起来了。”
徐康伸出手臂,掌心向上,缓缓划过整个方阵,如同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除了必须留在句章、鄞县、永宁、章安、东冶五县,维持政务运转的骨干,剩下的、也是最精华的这两千人,我今天就把他们正式交到你的手上了。”
徐康转过头,目光恳切而信任地凝视着柳志:
“先生,你是知道的,这不仅仅是一支队伍。他们是我等未来治理六郡的‘火种’与‘脊梁’ !夏收之后,大军南下,打下的城池,收复的土地,需要他们去填充,去管理,去将我们的律法、田制、仁政,扎根于新土,普惠于新民。”
徐康的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时间紧迫,任务艰巨。我要求你,在夏收之前的这数月里,必须对他们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锤炼!不仅要精通政务处理、刑名律法、田亩核算、仓廪管理,更要深刻理解我等‘民为邦本’的施政理念,学会如何安抚流民,如何与地方大姓、乃至山越俚僚打交道。”
“我要他们在你的教导下,褪去最后一丝稚气,成为能够独当一面,上马能安民,下马能理政的栋梁之材!先生,他们,就是我们夏收后能否顺利接收并稳固六郡的 基石 !此事,关乎大业根本,托付给先生了!”
柳志肃然躬身,双手郑重地接过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主公厚望,志,敢不竭尽全力!必使此两千学子,如春苗得雨,速成栋梁,以备夏收之后,为我主公分镇四方,安邦定民!”他的目光也投向下方的年轻面孔,眼中充满了责任与期许。
徐康转过身,面向台下那两千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他脸上的微笑已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父兄般的肃穆与凝重。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仿佛要将他们此刻的样貌刻入心底。
徐康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让一种庄严的寂静在空气中弥漫,直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才缓缓开口,声音初时不高,却蕴含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兄弟们,”徐康用了这个异常亲昵却又无比贴切的称呼,许多少年的眼眶瞬间就有些发热,“站在这里,看着你们,我仿佛能看到数年前,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你们。你们要时刻记住,刻在骨子里记住! 记住你们曾经的遭遇——那破碎的家园,那倒在路旁的亲人,那彻骨的饥饿与恐惧!”
徐康的声音逐渐提高,如同沉雷滚过天际:
“是什么,让你们变成了孤儿?是贪官污吏的盘剥!是豪强的欺凌!是那个已然失序、视人命如草芥的世道!”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少年们的心上,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记忆,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悲愤的火焰。
徐康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今天,我将赋予你们权力,让你们去治理一方土地,掌管万千百姓的生计。我绝不希望,你们掌握了权力之后,就忘了来时的路,忘了曾经的苦!我不希望你们成为新的贪官,新的酷吏,去盘剥、去欺压那些和你们父母一样的淳朴百姓,让他们也家破人亡,让他们的孩子,也重复你们曾经的命运,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儿!”
徐康停顿了一下,让这振聋发聩的警告在每个人心中回荡,然后一字一句,冰冷如铁:
“谁若是忘了本,丢了良心,那么,等待他的,将比军法更严酷的无情处罚!我徐康,能给你们前程,也能收回一切!”
随即,徐康的话语又转向了深沉与期许,如同在严冬中点燃了一簇温暖的篝火:
“权力,不仅仅是管理和惩罚,更是责任与希望。你们在治理地方时,还有一项与征税、断案同等重要的任务——教导!”
“我要你们,在自己管辖的乡、亭、里,设法开办蒙学,教导当地的孩子识字、明理! 就像你们在徐家庄、在句章,被你们的教习们耐心教导一样!要把这份希望传递下去!我们今日的努力,不仅仅是为了夺下一块地盘,更是要亲手终结那个制造了无数孤儿的乱世,去开创一个让孩子们都能平安长大的新时代!”
最后,徐康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向这两千名未来的基石发出了雷霆般的问询:
“现在,告诉我!铭记过去,开创未来,教化一方,普惠万民——这项艰巨而光荣的任务,你们能不能完成?!”
“能!能!能!”
两千个喉咙里迸发出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撕裂长空的声浪,震撼四野,久久不息。
柳志在一旁看着,心潮澎湃,他知道,主公播下的种子,已然破土,即将成长为一片能够遮风挡雨的参天林木。
在两千人的政务队伍即将投入紧张培训前夕,几位年轻将领的去向引发了小小的波澜。
高猛、张平、钱志、杨浩这四位自徐家庄时期便追随徐康、在几县的治理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年轻军官,被徐康一纸调令,强制留在了从事政务的队伍中。此令一出,四人虽不敢公然抗命,但私下里难免聚在一起,满腹牢骚,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他们渴望的是沙场建功,是金戈铁马,而非案牍劳形。
徐康洞悉他们的心思,特意将四人召至跟前,看着他们如同霜打茄子般的模样,既好气又好笑。
“怎么,觉得舞文弄墨,委屈你们了?”徐康目光扫过四人,“高猛,你性情刚毅,能镇住地方宵小;张平,你心思缜密,于钱粮计算颇有天分;钱志,你处事公允,可断刑名;杨浩,你善于沟通,能抚慰流民。此等才干,岂能只用于阵前搏杀?”
见四人依旧有些不服,徐康语气转为郑重,给出了明确的承诺:“眼下我们最缺的,是能治理地方的干才!让你们留下,是信任,更是重任!我答应你们,待此番南下,我们根基稳固,治理人才充裕之后,定将你们重新调回军中,委以重任! 届时,你们既通军务,又晓政事,方可真正独当一面,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
有了主公这番推心置腹的保证和清晰的远景规划,高猛四人才总算按下心中对战场的热切,不再闹情绪,决心在新的岗位上做出成绩,为日后重返军旅积累资历。
相比之下,赵仓的安排则顺遂得多。他自幼在水边长大,对舟船有着天生的亲近感,早已心向往之。徐康便顺其心意,让他精心挑选了三百名同样熟悉水性、身手矫健的士卒,一并划归太史慈的水军麾下。太史慈对这位主动来投、且带着精干人手的年轻将领颇为欢迎,当即任命其为一名水军别部司马,令其尽快熟悉海况、操练水战。
至于剩余的人员,徐康做出了更为精心的安排。他任命忠诚稳重、办事妥帖的李兴,统领五百最精锐者,组成亲卫营,负责自身安全与中枢警戒。
同时,擢升沉稳勇毅最为年长的黄旭为团长,任命锐气十足的王飞和以练兵见长的刘星为副手,三人共同负责,以剩下的三千余精锐为骨干,组建一个主力团。
句章的喧嚣与整合告一段落,徐康未作过多停留,便亲自率领已完成整编、焕然一新的稚虎营,启程返回了他经营多年、如今已成前沿战略支点的永宁县。
永宁城内外,一派紧张而有序的备战景象。甫一抵达,徐康便雷厉风行地展开部署。徐康径直来到校场,将麾下这支承载着未来军官希望的“种子部队”——稚虎营,郑重地交到了赵云与典韦手中。
“子龙,典韦,”徐康指着眼前军容严整、目光锐利的年轻士卒,“这些儿郎,便交由你二人操练。子龙,你负责教授他们战阵变化、骑射技艺、临机决断之能,务求其‘灵’;典韦,你负责打磨他们的血气胆魄、搏杀技巧、坚韧意志,和山地作战技能,务求其‘悍’! 我要的是一支既通韬略、又具虎狼之气的未来雄师,而非只知冲锋的莽夫,或空谈兵法的文弱书生。你二人刚柔并济,正可相得益彰。”
“末将领命!”赵云与典韦齐声应诺。赵云眼中是严谨与期许,已然在规划训练课程;典韦则摩拳擦掌,咧开大嘴,迫不及待地想用他独特的方式“磨砺”这些好苗子。
安置好稚虎营,徐康立刻投身于更为庞杂的后勤与内政统筹之中。他深知,西下交州,充足的物资保障是生命线。
在永宁官署,巨大的地图与账册铺满了桌案。徐康召集了永宁本地的官吏与工坊主事:
“物资转运,刻不容缓。”徐康手指点向东冶方向,“即刻起,开启永宁至东冶的常态化运输通道。库中已备好的铠甲、弓弩、箭矢、攻城器械组件,以及囤积的军粮、药材,分批次、多批次,通过水陆两路,源源不断运往东冶港囤积。东冶,将是我们南下的前进基地!”
徐康特别强调:“水路以稳妥为主,陆路则加派护卫,严防山越残部或宵小觊觎。此事,由永宁丞总责,商贸司协办,务必确保通道畅通,物资安全抵达。”
与此同时,他对永宁本地的开发也未曾松懈。
“开发之事,亦不可废。”徐康对负责屯田水利的官员吩咐道,“飞云、鳌溪两岸新得之地,开垦需加速,水利需完善,要争取在夏收时,能让新迁百姓见到实实在在的收获,方能安定人心,稳固根基。招募流民、编户齐民之事,照常进行,永宁的人口与粮产,是我们敢于向外扩张的最大底气。”
一切安排就绪,永宁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与开拓引擎,在徐康的亲自督导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物资如血脉般流动,军队在汗水与呐喊中淬炼,田野在辛勤耕作中扩展。
而徐康本人,则在繁忙的间隙,总会不自觉地望向西北方向——那是洛阳所在。他在等待,等待那支派往帝都的使团,带回决定下一步是“名正言顺”接手,还是“武力夺取”的关键消息。整个永宁,都在这份蓄势待发的等待中,酝酿着改变南国格局的磅礴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