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陈伯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徐康转向满仓、牛娃和狗蛋这三个累得几乎快散架,但眼神中依旧带着完成任务的兴奋的少年,神色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累坏了,但眼下纸张紧缺,接下来几天我们还得加把劲,多赶制些纸张出来备用。这些纸,你们可以用来抄写我教过的文章。若是墨锭不够用……”徐康顿了顿,看向灶膛,“就用木炭代替。”
“木炭?”满仓挠着头,看着地上那些黑乎乎的大块头,一脸困惑,“康哥儿,木炭块头那么大,又黑又糙,怎么用来写字啊?一碰就碎,还弄得满手黑。”
牛娃和狗蛋也连连点头,狗蛋嘟囔道:“就是,还不如树枝在地上划拉来得方便呢。”
徐康看着他们三个榆木疙瘩的样子,无奈地瞥了他们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你们啊……怎么就这么死脑筋?不会动动手,把木炭削细吗?找些质地硬些的木炭,用刀子削成长条,再把一头慢慢磨尖,不就能像笔一样握着写字了吗?”
“对啊!”牛娃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满脸都是醍醐灌顶的钦佩,“把炭条削尖了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康哥儿,你真是太厉害了,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徐康笑着摆手打断他的奉承,“抓紧时间,我们争取今天把剩下的这些竹浆都制成纸。动作快点,配合熟练些!”
四人立刻再次忙碌起来,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配合愈发默契,虽然依旧辛苦,但效率提高了不少。经过一番努力,他们又成功抄造出一百五十多张粗糙却完整的纸。徐康细心地将这些湿漉漉的纸张一层层叠放整齐,用两块平整的木板上下夹紧,施加压力挤出多余水分,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放置在尚有余温的灶台旁,借助炭火的微热慢慢烘干,这样比单纯晾干要快一些。
十余日转眼过去,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小院里总共造出了五百多张黄褐色、质地粗糙但确确实实能在上面写画的纸。看着眼前这摞来之不易的成果,再看看牛娃三人明显瘦了一圈、眼眶深陷的模样,徐康心知不能再继续让他们超负荷劳作了,否则身体肯定吃不消。但造纸的工序刚刚摸到点门道,绝不能就此中断。
徐康带着歉意对三人说:“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们了。看你们累成这样,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徐康拍了拍那摞纸,“这些暂时够用了。从明天起,你们就不必再参与造纸的活了,专心训练和学习。”顿了顿,他转向状态稍好的牛娃:“牛娃,你再跑一趟,去请陈伯过来。”
“不辛苦!能为康哥儿分忧,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三人嘴上虽这么应着,脸上却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显然这些天日夜连轴转,确实把他们累惨了。
陈伯很快便随着牛娃赶了过来。徐康直接吩咐道:“陈伯,请在煮盐作坊附近,找块合适的地方,新建一座专门用于造纸的作坊。规模不用太大,但要能遮风避雨,靠近水源。然后,从庄子里挑选三五个手脚麻利、为人可靠、嘴巴严实的人手,调过来。接下来,由我亲自来教他们这套造纸的技艺。”
“遵命,少主!”陈伯难掩激动之情,声音都有些发颤。陈伯早就注意到徐康这些时日带着牛娃他们神神秘秘地在小院里鼓捣,空气中时常飘着石灰和煮竹子的怪味,只是身为下人不便多问。没想到,少主竟真是在钻研造纸,而且看样子是成功了!
陈伯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造好的纸,用手指摩挲着,虽然粗糙,但确确实实是纸!如今市面上的蔡侯纸质量参差不齐,且价格不菲,往往有价无市。若是能将少主改进的这造纸技艺稳定下来,造出的纸张哪怕品质稍逊,也定能为庄子带来一笔极其可观的收入!
“另外,”徐康想起另一件要紧事,“码头和船厂的建设进展如何了?算起来,开工已经快一个月了。”
“回少主,”陈伯收敛心神,恭敬回禀,“码头主体工程进展顺利,预计再有十日便可全面竣工。至于造船厂,厂房和船台都已经建好,从周边郡县招募的二十余名有经验的造船工匠也已全部就位,安顿妥当,正准备开始着手建造我们的第一艘船。”
徐康满意地点头:“辛苦陈伯了,这些日子庄子里外大小事务,都让您费心了。”
徐康深知这些日子陈伯为了统筹安排开荒、督促加固围墙、监督码头工程以及安置流民等众多事务,终日奔波劳碌,几乎没有片刻清闲。
“我稍后会绘制一份船舶的外观图样和内部关键的防水隔舱构造图,”徐康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案前铺开一张新造的纸,拿起炭笔,“请务必交给负责的造船师傅,让他们仔细研究,尽量依图施工,这对船只的稳定性和安全性很重要。”
徐康一边勾勒线条,一边又问:“我之前交代的,出海用的旧船购置得如何了?”
“回少主,此事已有眉目。”陈伯早有准备地答道,“通过甄家商行的关系,已在邻郡购得一艘状况尚可的旧海船,目前正在近海进行试航,熟悉操驾。”
徐康沉吟片刻,笔下不停,嘱咐道:“很好。让试船的人在熟悉基本船舶性能后,不要满足于近海,要继续向外,在百里范围内的海域进行试航。务必摸清周边的海流、暗礁、泊地以及相对安全的航行路线,绘制简单的海图。”徐康又追问了一句:“目前是谁在负责这试船之事?”
“是新来的曹礼和马旭两人牵头负责,他们都曾在大海商家的船队里做过事,有操持这类大船的经验,人也还算稳重。”
徐康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将绘制完成的两份图纸递给陈伯:“这份是船舶的改进图纸,务必交到靠谱的工匠手中。另一份是床铺的样式图,让木匠按图打造一批,优先安置在训练场旁边新盖的营房里,替换掉现在的地铺,让孩子们睡得舒服些。”
“明白,老奴这就去安排。”陈伯双手接过图纸,小心卷好,领命而去。
待陈伯离开,徐康静坐在椅上,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庄内各项基础建设已近尾声,十日后码头完工,大批劳力将会从工地上闲置下来。人一旦闲下来,又缺乏管束,极易滋生事端,赌博、斗殴、懒散之风恐怕会抬头。为了庄子的长治久安和未来的发展,必须未雨绸缪,给他们找些新的、有意义的事情做——没错,就是为了庄子的安定和发展!他暗自点头,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充分。
思虑中,沉重的疲惫感袭来,徐康不觉靠着椅背,沉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徐康洗漱完毕,正准备前往训练场,却见陈伯行色匆匆、面带忧色地赶来:“少主,情况有些不妙。庄内近日患病的人逐渐增多,多是发热、腹泻、呕吐之症,今早又添了几例。您看……是否要立刻派人去县城,请个郎中来瞧瞧?”
徐康心头猛地一紧。如今天气逐渐转热,湿度也大,正是各种时疫、痢疾容易滋生流行的时节,自己最近忙于造纸和规划,竟疏忽了公共卫生和防疫这一块!幸亏受训的少年们因为纪律严明,讲究卫生,加上每日锻炼身体强健,目前尚无一人染病,否则在集体居住的环境里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陈伯,事不宜迟,立刻派腿脚快的人,骑上快马去县城,务必请最好的郎中来!不要怕花钱!”徐康当机立断,语速飞快,“同时,拿着郎中开的方子,将所需的药材尽数采购回来,多多益善,务必在庄内储备充足,以防万一!”
徐康略一思忖,继续下令:“另外,立刻敲钟,召集全庄所有人员,无论男女老幼,只要还能走动,全部到中心广场集合!我有关于防治疫病的重要事情要宣布!”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陈伯意识到事态严重,神情凝重,拱手领命,急忙转身前去布置。
如今庄子人口已近千数,分散在田地里劳作、在工地上忙碌、在作坊里做工。传令、集结耗费了不少时间,整整用了一个多时辰,全体庄民才在宽阔的广场上集合完毕,人声嘈杂,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事。
望着台下黑压压、攒动的人群,徐康心中不禁也涌起一股复杂的自豪感——短短两三个月时间,这个庄子的规模就扩大了两倍有余,从一片荒芜发展到如今人丁兴旺。他向身旁的陈伯微微颔首,陈伯会意,上前几步,运足中气高喊:“肃静!全体肃静!少主有重要事情宣告!”
连续呼喊数声,广场上的嘈杂声才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徐康身上。
徐康迈步登上临时搭建的矮木台,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好奇、或担忧、或麻木的面孔,朗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今日紧急召集大家,是因为庄内近日患病者日渐增多!有人发热不止,有人上吐下泻!这不是个别现象,也绝非偶然!”
徐康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话语深入众人心中,然后声音愈发洪亮:“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么多人生病?经过我连日来的观察和思考,我认为,问题的根源,很大程度上出在大家平日不讲究卫生,环境脏乱之上!”
“哗——”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议论声,许多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或疑惑的神情。
徐康抬手,做出下压的手势,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可能有人不信,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但你们可曾注意,跟随我进行训练的那一百二十名少年,至今无一人患病?这是为何?难道病魔独独绕开了他们?”
徐康自问自答,声音清晰,“我认为原因有二:其一,他们通过日日刻苦训练,吃得饱,身体强健,自然不易被病邪侵扰!其二,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他们讲究卫生——我明令禁止他们喝生水、严禁随地便溺、不乱扔垃圾、定期洗澡、必须保持营房和自身整洁!”
徐康再次刻意停顿片刻,让这些信息在人群中发酵,观察着一些人开始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又道:“或许还有人心里怀疑:做到这些,真能不生病?空口无凭,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能!我知道,光靠嘴说,难以让你们完全信服。所以,我特意准备了两个陶坛,让我们用事实来说话!”
徐康示意牛娃和狗蛋将两个洗净的陶坛搬上高台,指着坛子解释道:“我为什么三令五申,不让大家直接喝河里的、井里的生水?因为生水中,潜藏着无数我们肉眼看不见的、极其微小的‘毒虫’或‘病气’!人一旦喝下,这些‘毒虫’便会侵入体内,导致生病!”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显然“水中毒虫”的说法让许多人感到惊骇和难以置信。
“既然肉眼看不见,那我又是如何确信水中有虫呢?”徐康话锋一转,“这就是这两个坛子的用处了。我们将做一个简单的对比。”
徐康随意指向人群中一位面相老实的妇人:“这位大娘,麻烦您辛苦一下,现在立刻回家去,取一碗直接从河里或者井里打上来的生水,再取一碗用大火滚开、沸腾过的水来。请大家看清楚,这两碗水,来源相同,只是一碗未煮,一碗已沸。”
那妇人虽然不明所以,但在众人的注视下,还是赶紧跑回家,很快用两个碗分别端来了生水和开水。
徐康小心地将生水倒入一个坛中,将开水倒入另一个坛中,然后用干净的布和木板将两个坛口密封妥当。“大家都看清楚了,这两个坛子,一个装生水,一个装开水。我们将它们放在这里,放置十日!十日后,我们当众开启查验!”
徐康环视众人,声音铿锵,“届时,若两坛水皆变质发臭,说明两种水中都有‘虫’;若只有生水变质发臭,而开水坛无恙,则证明开水中的‘虫’已被滚水杀死!若两坛水均未变质,则说明水中本无‘虫’,是我徐康判断有误,向大家赔罪!”
这个直观的“实验”安排,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最初不以为然的人也伸长了脖子。
“但是!”徐康提高音量,“在这十日等待期间,我们不能干等着,拿大家的健康和性命去冒险!从今日起,全庄上下,无论男女老幼,必须立刻行动起来,清扫屋舍,整治环境,保持整洁,严禁随地便溺!我会派人每日巡查,但凡发现屋舍内外脏乱不堪,或是有人胆敢随地便溺者,无论缘由,定当众严惩,绝不容情!”
徐康的目光变得严厉,扫过几个平日里不太讲究的懒汉,那几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另外,已经患病的乡亲,也不必过度忧心。”徐康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安抚,“我已命陈伯派人去请县城最好的郎中,也会动用庄内储备的钱财,为大家购买所需的药材。我们会尽力救治每一位患病的人!”
将最重要的防疫要求和安排交代完毕,徐康转向陈伯:“陈伯,后续的组织、巡查、监督以及病人安置、药材采购等一应具体事宜,就全权拜托您来统筹负责了!我必须立刻带队伍去训练,他们的体质是预防疾病的关键,一日不可松懈。”
陈伯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郑重抱拳,声音洪亮:“少主放心!事关全庄上下千余口人的安危,老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徐康不再多言,对陈伯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利落地跳下木台,带着早已列队等候的训练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开了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