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句章县衙的公堂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原本喧闹的百姓已被暂时安抚,有序地等候在堂外走廊下,无数双眼睛透过敞开的大门紧盯着堂内。原来的衙役已被徐康的少年亲卫替换,这些少年身着鲜明盔甲,手持兵器肃立两侧,气势森严。
柳志端坐在县衙大堂主位,已换上一身深色官服。他面容清瘦,目光沉静,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徐康坐在公堂一侧稍后的位置,默默观察着一切,既是学习,也是坐镇。
带犯人!柳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公堂内外。
一阵铁链拖地的刺耳声由远及近。首先被押上来的是李家家主李毋,以及几名参与打死王老汉儿子的恶仆。李毋四十岁左右,体态肥胖,穿着绸缎,虽然被拘押,脸上却没有多少惧色,反而带着惯有的傲慢,目光扫过堂上的柳志和侧后方的徐康,隐隐带着挑衅。他显然不相信这个新来的过江龙真敢拿他这个地头蛇怎么样。
断腿的王老汉一见到李毋,顿时怒目圆睁,挣扎着要扑上去,被身旁的披甲少年拦住,只能发出悲痛的呜咽。
李毋!柳志一拍惊堂木,声音骤然变冷,堂下王老汉控告你李家强占他的田地,打死他儿子,还打断他的腿,你认罪吗?
李毋梗着脖子,阴阳怪气地回答:这位大人,这话不对。那王老汉的儿子是和我家伙计争执时自己失足摔死的,关我什么事?至于那些田地,是他自愿抵押的,白纸黑字,有契约为证!他这是诬告!
自愿?契约?柳志冷笑一声,不再看他,转而望向王老汉,王老汉,你把当天的情况,再详细说一遍。
王老汉泪流满面,将当天如何被李家逼债,如何拒绝低价卖田,儿子如何据理力争,却被李家家仆围殴致死,自己上前阻拦又被当场打断腿的经过,泣血陈述了一遍,细节清晰,听者无不动容。
李毋还在强辩:空口无凭,一面之词!证据呢?
柳志不再和他废话,直接从桌上拿起一份卷宗,又示意人带上一名浑身发抖的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李毋,你看这是谁?这是你李家庄园原来的管家!他已经招认,你为了侵占王家水田,命令他伪造借贷契约,还做假账!还有,这几名动手的恶仆,柳志目光扫过那几个面如土色的家仆,已经有人招认,是你亲自下令往死里打!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
柳志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毋心上。他没想到对方准备如此充分,连他身边的核心账房都被策反拿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冒出冷汗,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狡辩的话。
李毋!罪大恶极,依照法律:强占民田,致人死亡,情节恶劣的,主犯判处死刑!从犯根据情节轻重,或流放,或服苦役!柳志声如寒冰,宣判道,李毋,判处斩立决!没收家产,除保留其家属基本生活所需外,其余充公,用于补偿受害百姓和县里开支!所有参与行凶的恶仆,都依法严惩!
不!你不能杀我!我在州府有……李毋惊恐大叫,试图挣扎。
拖下去!柳志毫不留情地打断。如狼似虎的少年士兵立刻上前,捂住他的嘴,将他死死按住,拖出公堂。堂外百姓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哭喊:青天!柳青天啊!
接下来,柳志又连续审理了张家强抢民女案、贺家高利贷逼死人命案、朱家纵马行凶案,以及原县衙钱户曹、王捕头等官吏贪赃枉法、勾结豪强的案件。他逻辑清晰,审问切中要害,将徐康提前收集的罪证与当堂百姓的控诉、新抓获犯人的口供相互印证,形成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每审完一个案件,他就当堂宣判:
张氏主犯,强抢民女、欺压百姓,判重打一百大板,流放千里,没收大半家产。
贺氏主犯及放贷管事,逼死人命、盘剥百姓,判监禁十年,没收家产用于抵债并赔偿受害者。
朱家纵马恶仆,损坏财物、危害治安,判赔偿损失,服苦役三年。
原钱户曹、王捕头等贪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或判死刑,或判撤职抄家、流放服苦役。
判决一下,该抓的抓,该押的押,该准备行刑的就被打入死牢。公堂之上,柳志言出法随,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原本气焰嚣张的豪强官吏,在铁一般的证据和雷霆手段面前,纷纷瘫软如泥,磕头求饶的也有,却再也无法动摇柳志半分。
夕阳西下,将金色的余晖洒入公堂。柳志审完了最后一件重要案件,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眼神依旧明亮。堂外围观的百姓,许多人仍久久不愿散去,他们看着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老爷们被戴上枷锁镣铐拖走,看着柳志公正不阿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光芒。
徐康缓缓起身,走到柳志身边,看着堂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轻声道:先生辛苦了。这天,总算亮了些。
柳志拱手,声音虽疲惫却坚定:这是我分内的事。今天之后,句章的民心可以争取,新政可以期待了。
一场雷霆万钧的审判,不仅清洗了句章县的腐朽秩序,更在百姓心中,牢牢树立起了徐康集团法纪严明、为民做主的新形象。权力的根基,正在于此。
徐康背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渐深的暮色,冷静地分析道:先生,现在县城封锁,消息还没走漏,这是天赐良机。我认为,应该趁热打铁,命令汉升将军立即点齐兵马,连夜出城,分头前往李、张、贺等各家在城外的庄园、堡垒。务必将涉案的残余势力一网打尽,查抄所有地契、账册、库存!既要断绝他们的根基,也要充实我们的仓库,为后续的新政准备好物资。
主公英明!柳志眼中闪过赞同之色,以雷霆之势,彻底清除,才能杜绝后患。这个时机正好。
徐康缓缓转身,目光投向桌上堆积如山的田地图册,提出了他思考已久的根本之策:经过这一仗,句章县将空出大量田地。我认为,应该借这个机会,推行一项根本政策,以杜绝土地兼并的后患。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我建议,从今天起,县衙掌控的公田,包括这次没收和日后收回的田地,永远不出售,只以官方租金的形式,租给没有田地或少地的农户耕种。
他走到桌前,手指轻点图册,详细解释:这样一来,农户只有土地的使用权,而没有所有权。他们可以安心耕种,传给子孙,却不能将其转卖、抵押给豪强富户。这就从根源上,遏制了土地向少数人手中集中的渠道。
柳志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猛地拍手赞叹:妙啊!主公这个策略,实在是考虑长远,直指要害!
柳志激动地站起身,来回踱步,深入分析道:以往历代,虽然有限制田地的法令,抑制兼并的政策,但最终因为土地可以私下买卖,导致富人田地连成片,穷人没有立锥之地。主公这个土地公有,佃农耕种的策略,就像一道铁闸,彻底锁死了豪强凭借金钱、权势蚕食土地的途径!
柳志越说越兴奋,思路也更加开阔:而且,这个策略更妙的地方在于,政权由此牢牢掌握了土地。百姓的生计依赖于县衙,人心自然归附。对于现在仍拥有自家田地的自耕农,县衙也可以依法逐步赎买,或者等他们自愿退田时由官府收回,纳入官方租赁体系。长此以往,句章将没有极度贫困的佃农,也没有拥有万顷田地的大地主,只有依附于主公、安享太平的耕织之家!这是真正的万世根基!
徐康点头,柳志的理解完全把握了他的核心意图。他补充道:具体细则,还需要先生费心。例如,官方租金必须远低于过去的私人租金,确保耕种者能够温饱,还有结余;租约可以定为长期,除非触犯法律不得轻易收回,以安定民心;县衙需要设立专门部门,管理公田租赁、修缮水利、推广农业技术。一定要让百姓真切感受到,跟着我们,有田种,有饭吃,有盼头!
主公考虑得很周全,我一定竭尽全力,把这个好政策细化落实!柳志深深行礼,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干劲,等汉升将军查抄回来,我们就有推行这个政策的基础了。到时候,清理田地,重新造册,招抚流民,分发租约……句章大地,必将焕然一新!
徐康微微点头,进一步阐述他的构想,语气中充满了对这批年轻人的期待:
嗯,我离开时,会把三百名少年留给你。将近一年来,他们半天训练,晚上就跟着我读书写字,特别是在数学上,都打下了基础。清理田地、重新造册、核算官租、管理仓库……这些需要细致和忠诚的具体工作,正好可以放手让他们去做,作为锻炼。
徐康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至于县衙原来的官吏,他们关系复杂,积习已深。一律暂停职务,集中考察。可以让这些少年暗中核查他们过去经手的文书账目,有贪污枉法、劣迹明显的,依法处理;只有小过错或能力还可以的,需要经过严格甄别和新政培训后,才能酌情使用,而且必须置于这些少年的监督之下。我们要的,不是简单地换人,而是换一套新的办事规矩和风气。
最后,徐康的语气变得尤为郑重,指向了更遥远的未来:人,我给你留下了,但他们自己的进步,绝不能因为工作繁忙而落下。我已经为他们定下每天的功课,你每天要给他们讲解一个小时的《春秋》,数学和法律要精通,每十天要有考核,成绩要报告给我知道。他们不仅是现在的得力助手,更是我们未来治理更多郡县的人才。今天在句章清理一亩田,明天或许就要去规划一个州的赋税。只有持续学习,才能担当大任。
柳志肃然起敬,他彻底明白了徐康的布局。这留下的不仅是三百个帮手,更是一套正在运作的、能够自我复制和成长的官僚培养体系的雏形。这些少年,带着徐康的烙印,将在处理具体事务中成长,他们的忠诚与能力,将成为这个新生势力最坚实的基层支柱。
主公深谋远虑,我真心佩服!柳志深深行礼,请您放心,我一定善用这三百英才,既让他们成为清理句章的利器,也不辜负主公的培养之心,督促他们勤奋学习,早日成为能独当一面的栋梁之才!
暮色完全笼罩了句章县,但县衙之内,仿佛有一轮新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照亮着这片即将迎来巨变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