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里炉火正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徐康刚踏进铺子,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只见十几个赤膊的汉子正挥汗如雨地打造农具,锤起锤落间火星四溅。
徐康记得上次来时仅有两人,看来收留的流民中着实有不少能工巧匠。
请问哪位是管事的?徐康环视一周,扬声问道。
一个正在给铁器淬火的中年汉子闻声抬头,抹了把汗快步走来:少主,是我。
徐康认出来人,展颜笑道:原来是高叔。
徐康拍了拍高管事结实的臂膀,有件要事要托付给你们。
少主尽管吩咐。
三月之内,打造四百套盔甲,可有把握?
高管事一听,眉头顿时紧锁,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搓着围裙:四百套?少主,这...着实有些为难。
不必打造常式盔甲。徐康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卷草图铺在木案上,你看,这是我设计的新样式——躯干用整块钢板打造,腿臂颈项这些需灵活处,则以鱼鳞甲拼接。
高管事俯身细观草图,眼中露出困惑:少主,这板甲与鱼鳞甲...恕小的见识浅薄,闻所未闻。
板甲即以整块钢材打造上身护具,鱼鳞甲则是以鱼鳞状钢片编缀成甲。
徐康指尖在草图上比划,关键部位需用上等钢材,既要保防护之力,又须减负重之累。且板甲与鳞片皆可用模具塑形,诸位只需打磨修整即可。
高管事思忖片刻,粗糙的手掌抚过草图,眼中渐放精光:少主此法甚妙!若如此打造,工期至少可减半。只是这钢料...
炼钢之事正要倚重诸位。
徐康转向围拢过来的铁匠们,将现有熔炉稍作改造,木炭换作煤石,加设双风箱鼓风。待铁水熔融,转至副炉二次精炼——用此法或可得精钢。
一个年轻铁匠怯声问道:少主,我们真能打造出这等盔甲吗?
徐康环视一张张期盼的面庞,朗声道:自然能!不但要做,还要做得比谁都好。待这批盔甲完工,我亲自为诸位庆功!
铁匠们交换着激动的眼神,炉火在他们瞳中跳跃。高管事猛地抓起铁锤重重敲在砧台上,铿锵之声震得梁柱微颤:那便干!
徐康离开铁匠铺时,身后叮当作响的打铁声犹在耳畔。
徐康缓步而行,心神已完全沉浸于更深远的思量中。
句章与鄞县,这两座滨海城镇,犹如尚未驯服的野马,光有充足的军械装备,尚不足以令其彻底臣服。
徐康清楚地知道,真正的掌控,远不止于武力。
首先,在于民心。需要一双能洞察市井街巷、乡野田畴的明眸,一张周密高效的情报网络。市井流言,乡野怨声,豪门私议...这些无声的浪潮,往往比明面的刀剑更能决定统治的稳固。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早感知水下的暗流。
其次,在于财用。粮食、布帛、铜铁,这些维系命脉的血液必须充沛而通畅。两县仓廪是否充实?哪些家族掌控着关键生计?若不能将经济命脉牢牢握在手中,再锋利的箭矢,终将沦为无源之水。
徐康转身,步履沉稳地回到书房。
陈伯,徐康开口,声调平和,派往句章、鄞县打探消息的人,可都派出去了?
静立一旁的老仆陈伯闻声上前,微微躬身:回少主,均已派出。每县各遣十人,皆是机警可靠、熟悉当地情势的好手。他们会以商贾、货郎等身份作为遮掩,潜入市井乡间。
甚好。徐康颔首,将他们传回的每条讯息都整理妥当,无论巨细,皆不可轻忽。
老仆明白。陈伯应道。
将来清查田土的阻力定不会小——那些盘踞地方多年的豪强,早已将触角伸入县政的每个角落。他们行事周密,不留把柄,欲从其手中夺回被侵吞的矿山、林场、田亩,单凭正面对抗,势必要耗费大量时日与心力。
陈伯,徐康突然开口,唤邓彪来。
一刻钟后,邓彪带着一身汗气,快步踏入书房,抱拳行礼:公子。
徐康未立即吩咐,而是起身走至邓彪面前,神色肃然:有件差事,极为凶险,且需绝对隐秘。若你不愿,我绝不强求。
邓彪挺直腰板,毫无犹豫:公子知遇之恩,彪无以为报。刀山火海,但凭差遣!
徐康重拍其肩,待此次操练毕,你亲自挑选忠勇机敏、耐得住寂寞的弟兄。带他们潜入北境孤云岭,假作山越部族潜伏。无我亲笔手令,不得与任何人联络。
徐康顿了顿,心中默念:我们要让那些自以为高枕无忧之人知晓,这朗朗乾坤之下,有时也需些不讲规矩的手段
邓彪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垂眸沉声:彪明白。弟兄们会如真正的山越人般生活,狩猎、采集、乃至与他们交易,绝不露破绽。
徐康满意颔首,转身自书案抽屉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上刻云纹虎首,背面是个小小的字。
持此令,必要时可调动我们在县城的所有暗线。记住,尔等任务非是杀人放火,而是。摸清句章县的每条小径,每处水源,记录所有进出山货的流向,尤以铁料、木材、药材为要。最紧要的是,查清那些矿山、林场,现今究竟被哪些人家掌控,他们如何运作,如何运输,又与哪些官吏往来密切。
邓彪双手接过令牌,触手冰凉沉重。他小心翼翼揣入怀中,贴肉放好,再次抱拳:公子放心,彪必让句章县对公子再无隐秘可言。
去吧,好生操练。所选之人,他们的家眷我会妥善安置,保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徐康摆手。
邓彪未再多言,躬身退出,步履较来时更轻,却愈发坚定。
书房重归寂静,徐康走至窗边,抬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尖传来的温热丝毫未能驱散心头的疲惫。偌大的书房空荡得可闻心跳,徐康这才深切体会到,身边无人可商议事是何等艰难。只盼柳先生早日归来。
收拾好案上散乱的典籍,徐康举步往校场行去。穿过庄园大门时,他不自觉放缓脚步——已三月未给那些少年授课了,
不知他们可还在坚持读书?
那部《春秋》可曾读完?
想着少年们渴求知识的眼神,徐康心中泛起一丝歉疚,又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远处传来的操练声愈发明晰,徐康整了整衣冠,加快步伐向前行去。
至校场时,夕阳正将天边染作橘红,操练已近尾声。徐康静静立于场边栅栏外,未急于打扰,只默然注视着少年们挥汗如雨的身影。
一刻钟后,操练毕。少年们整齐列队,汗水在古铜色的肌肤上闪闪发光。徐康这才整肃衣冠,大步穿过弥漫着尘土与汗气的校场,来至两位将军面前。
徐康拱手躬身,行了个端正的礼:有劳汉升将军、子义将军了。
黄忠随手抹了把额角汗珠,爽朗笑道:公子太过客气。这些少年底子不差,我等不过是循着他们原有的操练章程接着训练罢了。
黄忠目光扫过正在解散的队伍,正好也借此机会,好生了解他们平素的训练法度。
太史慈在旁点头,随手解开颈间束带:每日与他们一同操练,反觉筋骨舒展了。
徐康抬头,见两位将军身上犹带操练时的尘土,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敬意。
二位将军快去沐浴更衣,随后至膳堂用饭。徐康含笑侧身让路,今日厨下特意备了清热解暑的绿豆汤,正好解解这身暑气。
徐康与黄忠、太史慈同行往膳堂。忽见铁蛋正指挥几个少年搬运粮袋,便招手唤他近前:去请各队大队长都来膳堂,正好边用饭边说说课业之事。
不过一刻钟工夫,诸位队长皆已到齐。膳堂顿时热闹起来,碗箸轻碰间夹杂着爽朗笑语。少年们抬来一大桶碧绿清亮的绿豆汤,清甜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徐康接过陶碗,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我离营这三多月,诸位的书读得如何了?
徐康特意望向各位大队长,那部《春秋》,读到第几卷了?
铁蛋忙放下竹箸,正色回话:康哥儿,您给的那部《春秋》我们都认真读过了。遇着不识的字便去请教陈伯,现今书里的字都认全了。
铁蛋挠了挠头,露出几分赧然,只是这些字连成句子,便如天书般难解。算学还停在您上次教的加减法,未敢懈怠。
徐康颔首:能认全所有字已属不易。待柳先生自洛阳归来,请他给诸位详解经义。
徐康转向身旁两位将军,我有个想法,欲将每日课业稍作调整——清晨操练一个时辰,早饭后读书习字,未时再续操练。二位以为这般安排可妥当?
黄忠轻抚陶碗,眼中掠过赞许之色:晨起精神饱满,正宜练武;日头升高时读书避暑,傍晚凉爽时再行操练。有张有弛,颇合兵法要义。
太史慈接话道:读书习字最耗心神,这般安排确更合理。说来,我这手字也该练练了!言罢自己先笑了起来。
暮色渐浓,膳堂内的灯火将众人身影投在壁上,徐康望着这些朝气蓬勃的面庞,心中那份开创基业的决心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