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徐康便已起身。他仔细整理好衣冠,将昨日写满规章的两卷绢帛小心揣入怀中,踏着晨露,快步前往陈伯的住处。
轻叩门扉,陈伯应声开门,见是徐康,略显惊讶:“少主,您今日起得这般早?”
“心中有章程,便睡不着了。”徐康笑着取出绢帛,恭敬地双手递上,“陈伯,这是我昨夜拟定的庄内奖惩制度初稿,请您过目。您经验老到,若有思虑不周、疏漏之处,还请您务必指点,我们一同补充完善。”
陈伯接过绢帛,就着渐亮的晨光,凝神细读。他的目光随着字句移动,时而微微颔首,时而凝眉思索。片刻后,他卷起绢帛,欣慰地捋须笑道:“少主思虑缜密,赏罚分明,条款清晰。老仆细细看来,竟挑不出什么大的错漏。如今庄内人口日渐增多,事务繁杂,加之煮盐、新式耕犁等技艺需严格保密,不久还要筹建船厂,确实需要这样明确的制度来规范行为,奖功罚过,方能令人心服口服。”
“既然陈伯认可,我们便先试行一段时间。实践中若发现有何不妥之处,再随时调整。”徐康松了口气,接着部署,“午后,还请陈伯辛苦,召集全庄上下,无论男女老幼,皆要到场,我要当众宣读这份制度,让每个人都知晓。”
“是,老奴稍后便去安排。”陈伯点头应下。
“另外,”徐康压低了些声音,“还需烦请陈伯为我挑选六名绝对可靠、胆大心细、且口风严紧之人,我有紧要之事相托。午后集会时,让他们单独留下便是。”
“少主放心,老奴心中已有几个人选,必是庄内最堪当此任的。”陈伯郑重抱拳。
离开陈伯处,徐康心情舒畅,甚至不自觉地哼起了前世的小调,步履轻快地朝训练场走去。想到制度即将推行,招揽人才的计划也要启动,他心中雀跃不已,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一到训练场,眼尖的满仓就好奇地打量着他,趁着整队的间隙,小声问道:“康哥儿,今日可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从刚才起就见您嘴角带着笑,跟捡了金子似的。”
徐康立刻板起面孔,目光扫过队列,正色道:“满仓!未经许可,在队列中随意发言,扰乱秩序!罚你训练结束后,独自绕场跑五圈!以示惩戒!”
徐康顿了顿,见满仓缩了缩脖子,才又展颜一笑,对全体宣布:“不过,他问得也不错。从今日起,我们的训练将新增两项内容——站军姿与队列行进!此外,别忘了今日还要考核这些时日的识字成果,训练时,脑子也别闲着,好好回想我教过的每一个字!”
“闲话少说,全体听令——跑步——走!”
经过半月有余的严格操练,这支少年队伍已今非昔比。随着口令,众人迈开步伐,动作整齐划一,脚步声铿锵有力,虽面容稚嫩,但昂首挺胸间,已隐隐透出几分令行禁止的军旅风范。
跑操结束后,徐康肃立在队伍正前方,身姿笔挺如松:“现在,开始站军姿训练!注意看我的动作示范!”
徐康一边讲解,一边做出标准姿势,“两腿并拢,挺直,双膝用力后压!两脚分开,约与肩同宽,不对,约一掌宽即可!挺胸!收腹!下巴微收,目视正前方!双臂自然下垂,手指并拢微曲,紧贴于裤缝线!双肩放松,但要稍向后张开!”
徐康不厌其烦地反复示范了七八次,并走入队列,逐一纠正每个人的姿势,直到所有人都基本掌握要领。
“记住!站军姿时,需如磐石,如雕塑,不得有任何随意移动!即便有蚊虫叮咬,也得给我忍着!”徐康举起手中那根用作教鞭的细竹棍,语气严厉,“若有人违令,动作变形或私自活动,必当受罚!现在,全体都有——立正!站军姿,半个时辰!”
时近正午,烈日逐渐显露出威力,炙烤着大地。汗水从少年们的额角、鬓边滑落,浸湿了单薄的衣衫。不少人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双腿发麻,但在徐康锐利目光的巡视下,竟无一人叫苦,无一人松懈。徐康心中暗自点头——这些从小经历过苦难的庄户子弟,最不缺的,就是这份咬牙坚持的韧性。
“时间到!稍息!解散,休息一刻钟!”口令一下,不少人几乎瘫软在地,忙着活动僵硬酸麻的四肢。徐康看着他们龇牙咧嘴的样子,笑着问道:“感觉如何?”
“累死了!”
“比跑十圈还累!”
“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众人七嘴八舌,异口同声地抱怨道。
牛娃一边用力揉着发麻的大腿,一边呲牙咧嘴地抱怨:“康哥儿,这站着不动,比干活还累!要是能稍微活动一下就好了。”
“想得美!”徐康笑骂着用竹棍虚点了他一下,“站军姿,练的就是定力,是意志!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都活动开了,接下来,我来教大家如何快速分清左右——记住,平日里你们拿筷子、握笔的手,就是右手!现在,全体都有,举起你们的右手,让我看看!”
确认所有人都准确无误地举起了右手后,他继续讲解:“很好!右手对应的这边腿,就是右腿。另一边,自然就是左手和左腿。都明白了吗?”
“明白!”声音响亮而整齐。
“好!听我口令,举起左手……伸出右腿……收回!伸出左腿……”徐康环视着动作逐渐整齐划一的众人,满意地点点头。这些日子教授的一百多个字里,“左”、“右”这两个字,因与训练结合,众人掌握得最为牢固。
一刻钟后,清脆的竹哨声响起:“哔——!集合!现在进行队列训练: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
徐康将整套动作分解示范,详细讲解每个转身的轴心脚和发力技巧,然后带着众人反复练习了近两刻钟。见大部分人都能准确执行,便下令:“各队长带领队员,照常进行器械训练!”
午膳后,徐康没有耽搁,立刻将所有人召集到授课的院子:“今日考核识字成果。我会依次念出字,你们用树枝在地上写出。严禁交头接耳,严禁偷看旁人,违者,鞭笞二十,绝不容情!”
徐康在席地而坐的少年们中间缓缓踱步,目光如炬,逐个检查他们写下的字迹。一个多时辰后,考核结束,结果令人欣喜,仅有两人各写错一个字。徐康欣慰地看着这些进步神速的少年郎:“诸位进步显着,我心甚慰!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材。写错的字,下去后务必好生温习,明日我再抽查。”
徐康示意牛娃和石头再次抬来木板:“今日起,我们增设算学课程。”
徐康用木炭在木板上端工整地写下从“零”到“万”的汉字,并在每个字下方,对应地标注上0到9以及万位的阿拉伯数字,“上面这些,是我们日常使用的数字写法。下面这些,是我为了方便快速计数,自创的一套简易符号。今日要学的字较多,须得人人都能熟练读写、懂得对应关系,方可下课!”
教授这些全新的概念比预想中稍难,待所有少年终于能磕磕绊绊地默写并说出对应关系时,日头已然西斜。徐康见陈伯已在院门口等候,急忙宣布:“今日课业到此为止!全体立刻到前院大广场集合,有重要事情宣布!”
前院广场上,黑压压地聚集了数百庄户,人声鼎沸,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么大阵仗,召集全庄人,到底为了啥事啊?”
“我听说,好像是好事!”
“嘿,李老哥,看你家小子,这阵子跟着少主操练,壮实多了嘿!”
“你家姑娘也不差啊,手脚麻利得很。怎么样,咱两家结个亲家?”
徐康与陈伯交换了一个眼神。陈伯会意,上前几步,清了清嗓子,运足中气高呼:“少主到!全体肃静!” 连喊三声,广场上的喧哗才渐渐平息下来。陈伯退后一步,躬身道:“恭请少主训话。”
徐康稳步上前,目光扫过全场,声如洪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乡亲父老!劳大家久候了!今日召集全庄,是为颁布我们徐家庄的《奖惩制度》!此事,关乎庄内秩序,更关乎每一位乡亲的切身利害!务请各位仔细聆听,牢记于心!莫要事后因不知情而触犯条例,追悔莫及!现在,请陈伯为大家宣读具体条款!”
陈伯应声上前,展开那卷醒目的绢帛,抑扬顿挫,字句清晰地逐条宣读起来。每念完一条,陈伯便稍作停顿,让众人有时间消化。整个宣读过程持续了近两刻钟。宣读完毕后,陈伯又命人将提前抄录好的副本,郑重地张贴在广场侧面的专用告示栏上。
徐康再度上前,朗声道:“方才未听清、未记全的乡亲,稍后可自行到告示栏前观看。连续三日,每日午后,陈伯都会在此为大家讲解条款。此外,”徐康顿了顿,目光扫视全场,“若对条款有任何不明之处,现在便可当场发问,我为大家解惑!”
徐康的话音刚落,一个膀大腰圆、名叫王闯的莽汉立刻举起手,声音洪亮地问道:“少主!俺是个粗人,就想问问,为啥两人打架,不管谁对谁错,两边都要先挨十棍子?这……这俺觉得不太公道!”
王闯的问题仿佛打开了闸门,另一位以爱传闲话出名的李婶也紧接着尖声问道:“是啊少主!俺们婆娘凑在一起说几句闲话,咋还要挨板子呢?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徐康认得这两人,一个性子火爆,常与人争执;一个嘴碎,是庄里有名的“包打听”。徐康心中早有准备,耐心解释道:“王莽问得好!打架各打十杖,首要之意,在于警示!是要让你们记住,一旦动手,无论缘由,双方都已犯错,都要付出代价!目的是让你们遇事冷静,首选说理,而非拳头!处罚不是最终目的,让诸位记住动手的代价,从而避免争斗,才是本意!”
徐康稍作停顿,让众人消化一下,然后转向李婶等人,语气转而严肃:“至于传播流言蜚语为何该罚——李婶,我倒觉得,罚你十杖,算是轻的了!试想一下:若今日有人无凭无据,空口白牙,说李叔为人不厚道,克扣了别人的工钱。这话传来传去,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原本勤恳老实的李叔,在大家口中,岂不成了十恶不赦之徒?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般以讹传讹,败坏他人名声,搅得庄内鸡犬不宁,你说,该不该罚?!”
这番话说得通俗易懂,又切中要害,场中顿时爆发出阵阵会意的笑声和议论声。不少人连连点头称是。之后,众人又接连提出了几个问题,徐康均一一耐心解答,直到场下再无疑问。
陈伯见天色已晚,夕阳余晖将尽,便上前扬声道:“今日制度宣贯,到此为止!未记清的,明日午后,可再来听讲!”
待人群渐渐散去,徐康与陈伯带着事先选定的李牛、张力、赵田、刘豹、王强,以及常往来于县郡商铺、见多识广、心思活络的陈奇等六人,回到了书房。
“诸位请坐。”徐康示意他们围着书案坐下,目光扫过这六张或沉稳、或精干、或勇武的面孔,正色道:“此次召集诸位,是有一项重要任务,需要你们分头远行。此行可能耗时颇长,路途艰辛,且并非一定能达成目标。我可以明确告知诸位,这并非强制任务,若有难处,现在便可提出,我绝不怪罪。诸位,可还愿意接下?”
六人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与跃跃欲试。他们齐齐抱拳,声音铿锵:“我等蒙少主信重,但凭少主差遣!万死不辞!”
徐康眼中闪过欣慰与激赏之色:“好!不愧是我徐家庄的栋梁!那便请诸位仔细听我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