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极北的冰原刮来,带着尚未消散的寒意,卷过缥缈宗连绵起伏的山峦。
对于刚从特训秘境归来的“破晓小队”而言,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充满荣耀与烤肉香气的下午。飞舟划破云层,带起的气流吹乱了沐瑶清鬓角的碎发,她站在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储物袋——那里装着她在秘境中特意为师尊寻来的“延寿朱果”,那老头子看到这东西,怕是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
“老大,待会儿回了丹峰,我一定要让师尊把珍藏的那坛‘醉仙酿’挖出来!”廖凡呈大字形躺在甲板上,手里还抓着一把没嗑完的瓜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这三个月在秘境里吃的都是辟谷丹,我的味蕾都要淡出个鸟来了。石磊,你说是吧?”
石磊正盘坐在角落里擦拭他的巨盾,闻言憨厚地挠了挠头,肚子配合地发出雷鸣般的咕噜声:“俺想吃红烧肉,师尊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
“出息。”秦月坐在一旁整理草药,虽然嘴上嫌弃,但眼底也藏不住归家的雀跃。
只有蹲在沐瑶清肩头的团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原本正在梳理毛发的小爪子突然停住,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不安的呜咽:“吱……”
沐瑶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异样。
她微微眯起眼,目光穿过层层云雾,望向丹峰的方向。下一秒,她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原本轻松的身体骤然紧绷,像是一张拉满的弓。
“怎么了?”一直站在她身后半步距离的苏星河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气息的变化。他放下手中的长箫,温润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原本灵气缭绕、丹香四溢的丹峰,此刻竟然笼罩在一层诡异的暗红色光幕之中。那光幕并非寻常的护山大阵,它像是一层还在搏动的血肉薄膜,死死地包裹住整座山峰,光幕表面流淌着令人心悸的符文,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周围灵气的大量枯竭。
原本葱郁的草木,在靠近光幕边缘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发黑,最后化作飞灰。
“那是……什么东西?”廖凡从甲板上弹了起来,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脸色煞白,“这看着不像是咱们宗门的阵法啊,倒像是魔道用来炼化血食的……”
“闭嘴。”沐瑶清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她猛地操控飞舟加速,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丹峰山门。
飞舟尚未落地,一股强横的斥力便扑面而来。
“何人擅闯禁地!”
数道剑光从山门前暴起,带着毫不留情的杀意直指飞舟。沐瑶清冷哼一声,脚尖轻点甲板,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手中长剑未出鞘,仅凭剑气便将那几道攻击震得粉碎。
她在山门前的广场上重重落地,激起一片尘土。
“丹峰首席沐瑶清,特训归来,回峰复命!”她抬起头,目光如刀,扫视着挡在山门前的这一队人马。
这些人身穿黑红相间的执法袍,胸口绣着狰狞的狴犴图腾——是刑堂最精锐的“黑煞卫”。平日里,刑堂虽然严苛,但也只是维持宗门秩序,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个手按刀柄,杀气腾腾地堵在丹峰门口,仿佛里面关押的不是同门,而是生死大敌。
领头的一名黑煞卫执事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沐瑶清,手中的长刀横在胸前,冷硬地说道:“奉刑堂大长老手谕,丹峰即刻起全面封锁,许出不许进。沐师姐,请回吧。”
“封锁?”沐瑶清气极反笑,她指着身后那暗红色的大阵,“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封锁?这分明是‘锁灵绝息阵’!此阵隔绝天地灵气,反向抽取阵内生机,你们是想把里面的人活活炼死吗?”
此言一出,身后的廖凡等人脸色大变。
“什么?绝息阵?”秦月惊呼出声,身为医修,她最清楚这种阵法的阴毒,“师尊还在里面!师尊年事已高,若是断了灵气供给,再被抽取生机,这……”
“放肆!”那名执事厉声喝道,打断了秦月的话,“药尘长老练功走火入魔,体内魔气爆发,有堕入魔道之险!大长老为了防止魔气外泄污染宗门灵脉,不得不动用此阵镇压。这是为了宗门大义,岂容尔等在此胡言乱语!”
“入魔?”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炸得沐瑶清脑中嗡嗡作响。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理由。
前世她死得早,但也隐约听说过,在她死后不久,师尊便因“勾结魔道、炼制禁丹”的罪名被刑堂处死,丹峰随之覆灭。原本她以为那是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没想到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轨迹,这一世的危机竟然提前了这么多,而且更加凶险!
“简直是一派胡言!”石磊怒吼一声,巨大的盾牌“轰”地砸在地上,震得地面龟裂,“俺师尊一生行医济世,救人无数,怎么可能入魔!俺看是你们这群刑堂的龟孙子想害人!”
“石磊,退下。”沐瑶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她知道,此刻动手,正好落入对方的圈套。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那名执事,双眼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你说师尊入魔,可有证据?既然是为了镇压魔气,为何不请宗主出关?为何不通知其他几峰长老会诊?仅仅凭玄诚子一个刑堂大长老的手谕,就敢封锁一峰之地,动用这种阴毒的绝息阵,我看真正入魔的,是你们刑堂吧!”
那执事被沐瑶清身上爆发出的气势逼得后退了半步,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但他似乎有所倚仗,很快便稳住了身形,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沐师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大长老此举也是为了保护大家。至于证据……呵呵,大阵已开,里面的魔气若是泄露出来一丝一毫,伤了同门,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就在这时,那暗红色的光幕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
透过半透明的屏障,沐瑶清隐约看到半山腰的丹房方向,炸开了一团黑烟。那不是魔气,那是炼丹炉炸裂产生的废气!但在阵法红光的扭曲下,这股黑烟看起来确实像极了魔气翻涌。
“看!魔气又爆发了!”执事指着丹峰大喊,随即拔刀出鞘,“所有人听令,加强戒备!若有任何人企图强行破阵或闯入,格杀勿论!哪怕是亲传弟子,亦同罪论处!”
“哗啦——”
数十名黑煞卫齐刷刷地亮出兵刃,刀尖指着沐瑶清等人,冰冷的寒光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老大,怎么办?”廖凡的手伸进袖子里,捏住了一叠厚厚的爆裂符,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只要你一句话,我今天就把这些‘看门狗’全都炸上天。我就不信,用钱砸不开这条路。”
苏星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沐瑶清身侧,手指轻轻搭在腰间的琴弦上。
只要她想杀进去,他便杀。
沐瑶清没有动。
她的瞳孔深处,两道极淡的金芒缓缓流转——那是“轮回仙瞳”开启的征兆。在仙瞳的视野中,眼前的世界变得截然不同。
她看到了那些黑煞卫身上并没有魔气侵蚀的迹象,反而在他们的经脉深处,潜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灰色丝线。那是……傀儡术的痕迹?或者是某种控制心神的药物?
更重要的是,她看向那座“锁灵绝息阵”。
这根本不是为了镇压什么魔气。
阵法的核心节点,并没有指向地脉以封锁气息,而是像无数根贪婪的吸管,死死地插在丹峰的主殿之上,正在疯狂地抽取着某种特定的能量。而在大阵的最顶端,悬浮着一颗常人肉眼看不见的黑色珠子,正在贪婪地吞噬着这些能量。
那是“噬魂珠”。
他们在炼化师尊的神魂!
这根本不是什么误会,也不是什么防止魔气外泄,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玄诚子,或者是他背后的人,想要师尊的神魂,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着“大义灭亲”的旗号进行掠夺!
如果现在强闯,必定会触发阵法的反击机制。这座阵法与丹峰地脉相连,一旦受袭,不仅无法救出师尊,反而会加速师尊的死亡,甚至还会给对方借口,当场将他们这些“同党”格杀。
“好,很好。”
沐瑶清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冷艳至极,却让对面的执事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
她抬起手,按住了廖凡准备扔符箓的手腕,又轻轻拍了拍石磊紧绷的肩膀。
“老大?”廖凡不解地看着她。
“他们这是在逼我。”沐瑶清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他们把规矩摆在台面上,用宗门大义压我,以为这样我就束手无策了?”
她转过身,背对着那群黑煞卫,目光投向了主峰的方向。
那里,云雾缭绕,一座古朴的青铜大钟悬挂在绝壁之上的高台上,历经风雨,已经数百年未曾响过。
“既然他们要讲规矩,那我们就跟他们讲最大的规矩。”
沐瑶清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杀意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疯狂。
“走。”
“去哪?”秦月茫然道。
“主峰,问心台。”沐瑶清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刑堂封了我的门,那我就去敲那口钟,请宗主出关,请太上长老现身!我要让这缥缈宗的天,翻过来看看,到底是谁在入魔!”
听到“问心台”三个字,那名黑煞卫执事的脸色终于变了。
“沐瑶清!你疯了?!”他忍不住大吼出声,“问心钟乃是宗门存亡之际才能敲响的神器,妄动者需受九道雷鞭之刑!你为了一个入魔的长老,想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吗?”
沐瑶清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前途?”
她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丝不屑的嘲弄。
“若连师尊都护不住,我修这仙,求这道,又有何用?”
她猛地一挥袖袍,一道凌厉的剑气在大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将丹峰与外界隔绝开来。
“你们就在这里守着这道破阵吧。等我敲响问心钟,希望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挺直了腰杆说话。”
说罢,她再不迟疑,带着破晓小队的几人,转身朝着主峰的方向疾驰而去。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那名执事才回过神来,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传音符,颤抖着声音吼道:
“快!通知大长老!沐瑶清那疯女人……她去敲问心钟了!拦住她!绝不能让她敲响!”
主峰,通往问心台的山道,被称为“登天梯”。
这是一条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青石台阶铺成的山路,每一级台阶上都刻画着重力阵法。平日里,这里是弟子们磨炼心智的地方,越往上走,承受的压力就越大。
而问心钟,就悬挂在登天梯的尽头。
此时,天色渐暗,残阳如血。
沐瑶清站在登天梯的起点,抬头仰望那没入云端的石阶。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不仅是因为愤怒,更是因为那股已经开始隐隐压迫在身上的无形威压。
“老大,这地方……有点邪门啊。”廖凡试着往上迈了一步,顿时感觉腿上像是绑了两个千斤坠,平时身轻如燕的他,此刻竟然脚步沉重,“这重力阵法是不是坏了?怎么比平时强了好几倍?”
“不是坏了。”苏星河闭着眼感受了一下,淡淡道,“是有人开启了战时防御模式。看来,那位大长老反应很快。”
“那又如何?”石磊把巨盾背在背上,那是几千斤重的玄铁盾,但他此刻却像是背着一团棉花,眼神坚定,“只要大姐大说上,俺就爬上去。就算是用牙啃,俺也能啃到顶!”
“不用爬。”
沐瑶清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丹药,那是她在秘境中用一种名为“暴血草”炼制的特制丹药,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力量,但副作用是事后会浑身剧痛三天。
她倒出一把,分给众人。
“这是‘疯魔丹’改版。吃了它,我们就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内,必须登顶。”
她看着手中的丹药,仰头一口吞下。药力在腹中化开,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向四肢百骸,原本白皙的皮肤泛起一层淡淡的潮红,瞳孔中的金芒更加炽烈。
“怕吗?”她问。
“怕个屁!”廖凡一口吞下丹药,龇牙咧嘴地笑道,“老子这辈子花钱如流水,还没试过玩命如流水的滋味。刺激!”
“不怕。”秦月虽然手在抖,但也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师尊救过我的命,现在该我还了。”
“俺不怕!”石磊嚼豆子一样把丹药嚼碎。
苏星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服下丹药,然后站在了沐瑶清的身侧,用行动表明了态度:他在,路就在。
“好。”
沐瑶清拔剑出鞘,剑锋直指云端的那口古钟。
“那就让我们去把这潭死水,搅个天翻地覆!”
话音未落,五道身影同时暴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上了那条看似不可逾越的登天梯。
与此同时,主峰大殿内。
一位身穿紫袍、面容阴鸷的老者正端坐在茶案前,手中的茶杯突然碎裂。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手,但他却毫无知觉。
“你说什么?”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黑煞卫,声音阴沉得可怕。
“她去闯登天梯了?开启了最高重力限制,她还敢闯?”
此人正是刑堂大长老,玄诚子。
“是……是的。”黑煞卫颤抖着说道,“而且……而且属下看她们的速度……极快!根本不像是在登梯,倒像是在……冲锋!”
玄诚子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好一个沐瑶清,好一个破晓小队。既然你们急着找死,那老夫就成全你们。”
他袖袍一挥,一道黑色的令牌飞出,悬浮在半空。
“传令下去,开启问心台的‘问心雷阵’。就说是阵法年久失修,意外触发。我倒要看看,她们能不能扛着雷劈,爬到那口钟面前!”
“可是长老,那样会死人的……”
“死人?”玄诚子冷笑一声,目光投向窗外丹峰的方向,“死了正好。勾结魔道企图劫狱,畏罪自杀,这个罪名,岂不是更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