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真龙脱困,九鼎初鸣
那声音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仿佛俯瞰蝼蚁、洞悉万物的淡漠与……威严。
不是帝王的威严。
而是更高层次的,近乎“道”本身的威严。
红袍人如遭重锤击胸,踉跄着又倒退数步,才勉强站稳。兜帽下的目光死死盯着井底那缓缓上升的乳白色光芒,以及光芒核心处那个模糊的人形虚影。
恐惧。
一种他漫长而污秽的生命中,早已遗忘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那不是对强大力量的恐惧——他见过、操控过、甚至亲手制造过更恐怖的力量。
那是一种……位格上的、根源上的压制与排斥!
仿佛老鼠遇到了猫,阴魂遇到了烈日,污秽遇到了清泉!
这乳白色的光芒,这虚影的气息,天然就是一切邪祟、一切污秽、一切扭曲存在的天敌与克星!
“你……你到底……”红袍人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形,甚至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井底,那人形虚影——或者说,康熙——似乎没有立刻回答的兴趣。
他只是在缓缓上升。
随着他的上升,乳白色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浓郁,如同实质的液体般从井口“满溢”出来,流淌到地面上。
光芒所过之处,那些蠕动粘腻的暗红苔藓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融入地面。地面龟裂的沟壑中残留的黑烟被涤荡一空,连那些被腐蚀得坑洼不平的黑色土层,都在光芒的照耀下,颜色开始变浅,隐约透出下方原本青石板的质地。
整个庭院,正在被这股纯净到极致的力量,从根源上进行“净化”与“修复”。
红袍人看得目眦欲裂!
这些污秽苔藓、腐蚀土层,乃至庭院中弥漫的邪域气息,都是他花费巨大心血,以邪法引动地底阴煞、结合江南怨念培育出的“魔壤”,是圣胎降临后建立地上神国的“基石”!此刻却在被这乳白光芒如同擦拭污迹般轻易抹去!
“住手!”他嘶声厉啸,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与计划,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幽冥血海,万鬼哭嚎——现!”
“轰!”
以他为中心,浓郁到极致的暗红血光爆发开来!血光之中,无数扭曲狰狞的怨魂厉鬼虚影浮现,它们挣扎着、哀嚎着、彼此撕咬着,汇聚成一片翻腾的、散发着滔天怨毒与死寂气息的“血海”,朝着井口、朝着那乳白光芒、朝着光芒中的虚影,狠狠拍击而去!
这是他的本命邪术之一,以自身收集、炼化的万千生魂怨念为基,融合幽冥血煞之气,一旦展开,足以腐蚀法宝、污秽神魂、吞噬生灵,威力极其恐怖!
血海与乳白光芒,轰然碰撞!
预想中的惊天爆炸没有发生。
也没有激烈的能量湮灭与对抗。
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消融”。
如同滚烫的烙铁放入冰雪。
如同墨汁滴入清泉。
那翻腾咆哮、散发着滔天怨毒的血海,在接触到乳白光芒的边缘时,瞬间凝固!
然后,那些挣扎哀嚎的怨魂厉鬼虚影,脸上的狰狞与痛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仿佛得到解脱的平静神情。它们的形体开始变得透明、纯净,最后化作点点微弱的、却散发着安宁气息的白色光点,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而构成血海本体的暗红血光,则在乳白光芒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积雪,迅速蒸发、消散,只留下一丝丝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气,也很快被净化一空。
红袍人全力施展的恐怖邪术,在这乳白光芒面前,竟如同孩童挥舞的玩具刀剑,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掀起,就被彻底“净化”掉了!
“噗——!”
法术被破,反噬立至!
红袍人狂喷一口黑血,身体剧烈摇晃,气息瞬间萎靡了大半!他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看向井口的眼神中,已不再是惊骇,而是……绝望!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这绝不是什么人皇道种!人皇道种虽能克制邪祟,但绝不可能如此……如此“绝对”!如此“本源”!
难道……
一个更加恐怖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难道……康熙在绝境中点燃道种,与圣胎本源在井底最深处同归于尽时,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异变?!
不是毁灭。
而是……融合?!
融合了人皇道种的纯净人道本源、圣胎窃取的庞大污秽能量与“神性”碎片、以及井底深处可能存在的……某种更古老的、维系此方天地平衡的“初始法则”?!
这乳白色的光芒,这浩瀚纯净的气息……
难道是……
“初始……鸿蒙……之气?!”红袍人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与难以置信而彻底变了调,“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种力量早已随着上古纪元终结而消散,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凡俗帝王身上?!!”
“凡俗?”
井中,那个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直接传入灵魂。
康熙的虚影,此刻终于完全升出了井口。
他悬浮在井口上方三尺处,身体不再是之前那燃烧的金红火人,也不再是血肉之躯。
而是一具完全由纯净的、半透明的乳白色能量构成的“灵体”。
灵体的轮廓清晰,五官分明,正是康熙的模样,却更加完美,更加……非人。皮肤表面流淌着淡淡的、仿佛由无数细微光符组成的纹路,每一个纹路都蕴含着玄奥莫测的道韵。
他的双眼依旧清澈,眼瞳深处那两团乳白色的漩涡缓缓旋转,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与本质。
他低头,看向自己这具全新的“身体”,又抬头,看向不远处如临大敌、惊恐万状的红袍人。
“凡俗帝王,自然无法承载此力。”康熙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但一个在绝境中,愿意以自身一切——包括帝位、生命、魂魄、乃至轮回转世之机——为代价,去守护这片土地与子民,去斩灭邪祟根源的‘人’,或许……就有了那么一丝资格,去触碰这维系天地的‘初始’。”
他缓缓抬起由乳白能量构成的手掌,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
但整个庭院的空间,仿佛都随着他这一握,轻轻震颤了一下。
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邪秽气息,被彻底抹除。
天空虽然依旧阴沉,却不再给人压抑污浊之感。
连远处王府外围隐约传来的喊杀声与巫偶嘶吼,在这一刻都仿佛微弱、遥远了许多。
“你输了。”康熙看着红袍人,陈述着一个事实,“你的圣胎,已被朕在井底最深处,以点燃的道种为引,借初始鸿蒙之气,连同那污秽的‘神性’碎片,一并……返本归源,重归天地循环。”
“不——!!!!”
红袍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他苦心经营数十年,布局江南、渗透宫廷、腐蚀龙脉、培育圣胎……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心血,所有的野望!
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乳白色的“灵体”,轻描淡写地……碾碎了!
“我要你死!!我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极致的愤怒与绝望,冲垮了最后的理智。
红袍人猛地扯下自己脸上的青铜鬼怪面具,狠狠摔在地上!
面具之下,是一张极其苍白、布满皱纹与诡异黑色刺青的老脸。他的双眼完全被暗红色的血光充斥,眼角、鼻孔、耳朵、嘴角,都在渗出粘稠的黑血!
他双手急速结印,口中念诵起燃烧生命本源的禁忌咒文!
“以吾之魂,祭幽冥!以吾之血,唤黄泉!九幽之门,为吾洞开!!黄泉冥火,焚尽诸天——降临!!”
“轰隆隆——!!!”
他脚下的地面,骤然裂开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之中,传来无数厉鬼哭嚎、锁链拖曳、以及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阴风呼啸!
浓稠如墨、散发着极致死寂与冰寒的“黄泉冥气”,如同火山喷发般从裂缝中冲天而起!
而在冥气的核心,一缕缕苍白色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焚烧万物的“黄泉冥火”,缓缓浮现、凝聚!
这是真正的、来自九幽深处的禁忌之力!召唤它,需要以自身魂魄与生命为永久祭品,一旦施展,无论结果如何,施术者都将魂飞魄散,永堕无间!
红袍人,彻底疯了。
他要拉着康熙,拉着这片区域的一切,一起……陪葬!
苍白色的冥火迅速蔓延,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被冻结、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留下纯粹的、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黑暗虚无!
这股力量,已经超越了凡俗,甚至超越了寻常的“邪术”范畴,触及到了“法则”的层面!
即便是此刻状态奇特的康熙,那乳白色的灵体,在感受到这股苍白色冥火的瞬间,也微微凝滞,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
初始鸿蒙之气能净化、消融一切污秽邪祟。
但这黄泉冥火,本质并非“污秽”,而是“死寂”,是“终结”,是万物轮回的终点,是连“初始”最终也要归去的“归宿”!
它无法被“净化”。
只能……对抗,或者,被其“终结”!
“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么。”康熙低声自语,眼中那两团乳白色漩涡旋转速度骤然加快。
他不再悬浮,而是缓缓落在地面。
乳白色的灵体双脚触地的瞬间——
“嗡——!!!”
以他为中心,整个京城的地面,不,是整个京畿地区的龙脉地气,都仿佛被某种至高无上的意志引动、唤醒!
大地深处,传来低沉而浩瀚的龙吟!
那不是一条龙的吟啸。
而是……九条!
与此同时,紫禁城深处,太庙方向,社稷坛方向,乃至皇宫内几个隐秘的角落,同时爆发出九道颜色各异、却同样辉煌浩大的光柱,冲天而起!
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
九色光柱在京城上空交织,隐约勾勒出九尊巨大无比、造型古朴、散发着镇压天地气运之力的……巨鼎虚影!
禹王九鼎!
或者说,是大清立国后,仿上古禹王九鼎形制与气韵,汇聚天下金铁、融以国运龙气、秘密铸造的……镇国九鼎!
这九尊鼎,自铸成之日起,便深藏于京城各处龙脉节点,非国运倾颓、社稷危亡之极境,绝不现世!
而此刻,它们被引动了!
被康熙那具融合了初始鸿蒙之气的灵体,以人皇位格与新生“道”之感悟,强行引动、召唤!
九鼎虚影在空中缓缓旋转,垂下道道颜色各异的玄奥光幕,将整个廉亲王府区域笼罩其中!
那蔓延而来的、苍白死寂的黄泉冥火,撞击在九色光幕之上,发出“嗤嗤”的、如同冷水泼入热油般的剧烈声响!
光幕剧烈晃动,颜色明灭不定,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但终究……挡住了!
“镇国九鼎?!你怎么可能引动它们?!你连肉身都没有了!!”红袍人——或者说,正在燃烧最后魂魄与生命的老者——发出难以置信的嘶吼。
“朕的肉身,确实已与魔胎一同归于本源。”康熙的灵体在九鼎光幕的笼罩下,显得更加凝实、威严,“但朕的‘位格’,朕与这片土地、与这国运气脉的联系,从未断绝。甚至……因为褪去了肉身的桎梏,因为触摸到了‘初始’,这种联系,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深刻。”
他抬起手,对着空中那九尊缓缓旋转的巨鼎虚影,轻轻一招。
“九鼎既鸣,国运维新。污秽已除,邪祟当镇!”
“以朕康熙之名,以人皇之位格,以初始之感悟——敕令:九鼎归位,镇封此獠!”
“嗡——!!!”
九尊巨鼎虚影同时一震,发出宏大古朴的鸣响!
随即,它们不再只是投射光幕,而是开始缓缓……下降!
朝着那裂开的地缝,朝着那喷涌黄泉冥气的源头,朝着那燃烧最后生命与魂魄的老者,镇压而下!
每一尊鼎落下,都带着仿佛能压塌山岳、镇封江河的恐怖伟力!
“不——!!我不甘心!!!”老者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咆哮,疯狂催动冥火,试图抵抗。
但九鼎齐落,代表着整个大清国运的倾力镇压!
再加上康熙灵体引动的初始鸿蒙之气从旁压制、消融……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九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巨响!
九尊巨鼎虚影,依次镇入那道裂开的地缝之中!
地缝中喷涌的黄泉冥气戛然而止!
苍白色的冥火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熄灭!
老者的身影,在九鼎落下带起的恐怖能量乱流中,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便彻底……湮灭!
魂飞魄散!
形神俱灭!
连一丝残魂,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地缝缓缓合拢。
庭院恢复了平静。
天空中的九鼎虚影,在完成镇压后,光芒逐渐黯淡,缓缓消散。
但整个京城,所有目睹了那九道冲天光柱与巨鼎虚影的人,无论是拼死作战的将士,还是躲在屋中瑟瑟发抖的百姓,心中都莫名地一松,仿佛压在心头的巨石被搬开了。
王府外围,那些失去邪力源头支撑的巫偶,动作骤然僵硬,眼中的鬼火熄灭,纷纷倒地,化作一堆堆朽木与枯骨。
笼罩王府的邪域,无声无息地消散。
黑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阴沉的云层,开始透出几缕久违的、淡金色的阳光。
庭院中央。
康熙的乳白色灵体,静静站立在古井旁。
他看着合拢的地面,看着恢复清明的天空,看着远处渐渐平息的喊杀声。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但他知道,还没有。
他低头,看向自己这具纯净却非人的灵体。
没有肉身,他终究只是“灵”,无法长久存在于阳世,更无法再以“皇帝”的身份,治理这个国家。
而且……
他的目光,投向东南方向,投向更遥远的皇陵方向。
赤枭临死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鬼胎的真正目标,是皇陵。
江南的“地脉逆转阵”一旦启动,抽空的将是整个江南的龙脉地气,通过通道,灌注向……皇陵?
那里,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窃运盟的真正目的,真的只是一个“圣胎”?
还有这初始鸿蒙之气……它为何会出现在井底?是偶然,还是……这方天地本身,对某种危机的“回应”?
太多的疑问,尚未解开。
而他现在这具灵体,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与奇妙的感悟,却无法像常人一样,去调查,去追寻。
除非……
康熙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口古井。
井中,魔胎被返本归源,但那里,或许还残留着一些……东西。
一些能让他暂时“存在”下去,去完成未尽之事的东西。
他不再犹豫,乳白色的灵体缓缓飘起,再次……投向那口深邃的古井。
这一次,不是为了毁灭。
而是为了……寻找。
寻找一个答案。
寻找一条……或许存在的“路”。
井口,乳白色的光芒,渐渐隐没。
庭院彻底恢复了寂静。
只有满地狼藉,以及空气中那淡淡消散的、混合着血腥、焦臭、却最终被一缕清新取代的气息,诉说着这里刚刚发生过怎样一场惊心动魄、决定国运的生死之战。
远处,图里琛、隆科多等人,正带着兵马,朝着庭院方向,惊疑不定地赶来。
而京城之外,更广阔的天地间,某些古老的存在,似乎被那“九鼎齐鸣”与“初始气息”所惊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新的风暴,或许已在酝酿。
但至少此刻,京城,迎来了一场惨胜后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