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豫北褪去了盛夏的灼烈,晨露凝在光伏板的银面上,折射着细碎的天光。
靳雪松蹲在支架下校准螺栓时,听见头顶传来林峰爽朗的笑——赵建国正托着他的腰,帮他把一块光伏板稳稳嵌进卡槽,晨光落在三人身上,把影子叠在新浇筑的混凝土垫层上,像幅扎实的劳动剪影。
“林小子手脚就是麻利,比我年轻时还灵便。”赵建国的声音裹着笑意,手掌在林峰腰上轻轻拍了拍,帮他稳住身形。
这是光伏板安装的第三批,雪松和林峰对赵建国的戒备,早已在连日的默契配合里淡了大半。
赵建国的手艺是真的好,不仅能精准算出光伏板的最佳倾角,还会教他们用废旧铁丝做简易固定器,省时又省力。
更难得的是他为人热络,每天早上都会提前把三人的水壶灌满凉白开,晚上回宿舍时,总能从帆布包里摸出把炒花生或几颗硬糖——说是食堂大师傅给的,却总往林峰手里塞得最多。
“林小子年轻,消耗大,多吃点甜的补力气。”他这么说时,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显得格外憨厚。
雪松直起身拧开水壶,凉白开带着点搪瓷缸的余温滑进喉咙,目光掠过赵建国扶着林峰肩膀的手——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林峰工装的肩带,动作自然得像在整理自己的衣服。
林峰浑然不觉,正拿着扳手拧螺丝,侧脸在晨光里透着股年轻人的英气,额角的汗滴落在光伏板上,“嗒”地一声晕开细小的湿痕。
“赵哥,你看这样够紧不?”林峰回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赵建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才笑着点头:“稳当!”
上午的活计收尾时,突然刮起阵小风,卷起地上的尘沙扑在光伏板上。
赵建国抢先拿起抹布,绕到林峰负责的区域:“我帮你擦这边,你去收拾工具,省得眯眼。”
他擦板的动作很仔细,手指顺着光伏板的纹路游走,时不时抬头往林峰的方向瞥——林峰正蹲在地上捆扎扳手,后背的工装被汗水浸出深色的印子,赵建国的目光落在那道曲线时,喉结轻轻动了动,手里的抹布顿了半拍。
雪松恰好瞥见这一幕,心里刚松下去的那根弦,又悄悄绷紧了。
中午回宿舍歇晌,赵建国从帆布包里翻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裹着芝麻的焦圈。
“我老家媳妇做的,特意让我带来的,你们尝尝。”他捏起一个最大的递给林峰,“林小子爱吃甜的,这个最香。”焦圈还带着点余温,芝麻的香气钻进鼻腔,林峰没多想就接了:“谢谢赵哥,嫂子手艺真好!”他咬了一口,外酥里香,眼角弯成了月牙。
赵建国坐在床沿看着他吃,目光追着他咀嚼的动作,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直到雪松轻咳一声,才猛然回过神,慌忙给自己也拿了一个,假装大口嚼着。
雪松靠在床头翻工程手册,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两人。
赵建国的视线总在林峰身上打转,像是带着钩子——递水时会刻意碰到林峰的手指,说话时会凑得格外近,连林峰随口提一句“后背痒”,他都立刻起身要帮忙挠。
林峰起初只当是老乡热情,笑着躲开:“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挠着。”可次数多了,也渐渐觉得不对劲,挠痒时的动作慢了些,笑容也淡了几分。
下午安装最后几块光伏板时,天突然阴了下来,风里带着雨意。
张经理喊着加快进度,几人都动了起来。
林峰爬上最高的那组支架时,脚下的横杆突然晃了一下,他惊呼一声,手里的扳手差点掉下去。
赵建国在下面看得脸色煞白,比自己遇险还紧张,立刻喊:“别动!我上去接你!”不等林峰回应,他就抓着支架往上爬,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倍,爬到林峰身边时,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别怕,我扶着你。”他的手紧紧攥着林峰的手腕,力度大得让林峰皱了眉,“慢慢下,踩稳了。”
下到地面时,林峰才发现赵建国的手背被支架划出了道血痕,渗着细密的血珠。
“赵哥,你手流血了!”林峰连忙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拉过他的手要贴。
赵建国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林峰的手指碰到自己的皮肤,目光落在林峰低垂的眼睫上,声音都放柔了:“小伤,不碍事。”他的语气带着点亲昵,林峰贴创可贴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别扭,却还是笑着说:“应该的,赵哥刚才还救了我呢。”
这场虚惊让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
晚上吃饭时,赵建国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林峰:“补补,下午吓着了吧?”林峰没好意思接,推回去:“赵哥你受伤了,你吃。”
雪松坐在旁边看着,碗里的烩面都凉了——赵建国的热情,已经超出了普通工友的界限,像团裹着温度的棉絮,看似柔软,却慢慢裹得人喘不过气。
夜里的宿舍,多了些以往没有的热闹。
赵建国不再一回来就开电脑,反而拉着林峰聊天,从山西的光伏项目讲到老家的趣闻,偶尔还会唱两句豫北小调。林峰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几句话,宿舍里的笑声冲淡了以往的压抑。
雪松靠在床边看图纸,听着两人的谈笑,却总觉得赵建国的目光不对劲——他看着林峰时,眼睛里像有团火,连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都带着刻意的讨好。
十一点多,林峰打了个哈欠,说要睡觉了。
赵建国立刻起身帮他铺被子,伸手把他枕头往床头挪了挪:“靠里睡暖和,夜里风大。”他的手碰到林峰的头发,林峰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他却像是没察觉,又帮着把被子掖了掖,指尖擦过林峰的手腕时,轻轻捏了一下。
“赵哥,我自己来就行。”林峰的声音里带着点不自然,拉过被子裹住身体,背对着赵建国躺下。
雪松假装翻图纸,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赵建国站在林峰床边,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
电脑开机的“嘀”声轻轻响起,蓝光映在赵建国脸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打字,而是转头看着林峰的背影,手指在键盘上悬着,久久没有落下。
雪松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赵建国的目标是年轻帅气的林峰。
接下来的几天,赵建国对林峰的关照越发明显。
这天下午,工地要安装一批重型光伏板,需要几个人合力抬。
赵建国特意跟张经理申请,和林峰一组。
抬板时,他故意站在林峰旁边,手臂紧紧贴着林峰的胳膊,脚步迈得和他一模一样。
“用力要匀,别慌。”他的呼吸喷在林峰耳边,带着点汗味和肥皂味混合的气息,林峰的身体僵了一下,脚步乱了半拍,光伏板差点倾斜。
“小心!”赵建国连忙稳住,却趁机把手臂收得更紧,几乎是半抱着林峰的胳膊,“跟我节奏走。”
好不容易把光伏板放稳,林峰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假装擦汗,避开了赵建国的触碰。
雪松走过来递水,看见林峰的脸颊泛红,眼神里带着点慌乱,而赵建国正看着林峰,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手还保持着刚才扶着林峰的姿势。
“赵哥,林哥,歇会儿吧,喝口水。”雪松把水递过去,刻意站在两人中间,挡住了赵建国的目光。
赵建国的笑容淡了些,接过水喝了一口,没再说话。
晚上回宿舍,林峰破天荒地没有和赵建国聊天,洗漱完就躺到了床上。
雪松关了灯,黑暗中能听见赵建国起身的声音,他走到林峰床边,轻声问:“林小子,是不是累着了?下午抬板是不是太沉了?”
林峰闭着眼睛,声音闷闷的:“没事,赵哥,我就是有点困。”
赵建国没走,站在床边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
雪松没有睡着,他能感觉到林峰的身体绷得很紧,呼吸也不均匀。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赵建国的电脑关了,宿舍里陷入一片漆黑。
雪松听见赵建国轻手轻脚地起身,慢慢走到林峰床边,然后是轻微的布料摩擦声——他在帮林峰盖被子。
林峰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却没敢动。
赵建国的手在林峰的被子上停留了很久,然后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铁皮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银斑,刚好照在赵建国的脚上。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只蛰伏的兽,匍匐在林峰的床边。
雪松屏住呼吸,握紧了拳头,只要赵建国再有任何过分的举动,他就立刻起身。可赵建国只是站了一会儿,就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床,躺下后,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林峰醒得很早,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好。
赵建国像往常一样,帮他挤好了牙膏,还端来了温水:“林小子,醒了?快洗漱,我去食堂给你买油条。”
他的笑容依旧憨厚,可林峰看着他递过来的牙刷,却觉得胃里一阵发紧,连忙说:“不用了赵哥,我自己去买就行。”
他抢过牙刷,逃也似的冲进了洗漱间。
雪松跟在后面,在洗漱间的镜子前,看见林峰正用冷水拍脸,脸色苍白。
“他昨晚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雪松压低声音问。
林峰的身体颤了一下,摇摇头,声音带着点哽咽:“没有,就是……他站在我床边站了好久,还帮我盖被子,我觉得……觉得不舒服。”他的眼眶红了,显然是吓坏了。
雪松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害怕,有我在。以后离他远点,别单独跟他相处。”
上午干活时,林峰刻意避开赵建国,和雪松一组,负责最西边的支架校准。
赵建国几次要过来帮忙,都被雪松婉拒了:“赵哥,这边我们能搞定,你去帮老陈叔那边吧,他们那边人手不够。”
赵建国没办法,只能去了东边,可目光却总往西边瞟,时不时喊一句“林小子小心点”“雪松别太用力”,声音里带着点急切。
中午休息时,林峰把雪松拉到工地的角落,声音里带着哭腔:“雪松,我受不了了,他看我的眼神太吓人了,还总碰我。”
他的肩膀微微耸动着,这段时间的压抑和恐惧,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
雪松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又气又急:“别急,我们再忍忍,等这批光伏板安装完,我就跟张经理申请调宿舍,到时候我们俩搬出去住。”
“可还要等多久啊?我现在看见他就害怕。”林峰抹了把眼泪,“早上他碰我手的时候,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雪松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就几天,忍忍就过去了。以后他再跟你套近乎,你就找借口躲开,别跟他单独待在一起,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林峰点点头,靠在雪松的肩膀上,稍微平静了些。
下午开工时,张经理让大家分组进行光伏板的线路连接,赵建国又要和林峰一组,这次雪松没给他机会,抢先说:“张经理,我和林哥一组吧,我们配合惯了,快。”
张经理点点头:“行,那建国你和老陈叔一组。”赵建国的脸色很难看,却没敢反驳,只能跟着老陈叔去了另一边。
收工时,天已经黑了,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赵建国突然走到林峰身边,递给他一个小盒子:“这是我给你买的护身符,我老家庙里求的,保平安。”盒子是红色的,上面绣着平安二字,看起来很精致。
林峰愣了一下,没敢接:“赵哥,不用了,我不信这个。”
“拿着吧,好歹是我的心意。”赵建国把盒子往林峰手里塞,手指又碰到了林峰的手。
林峰连忙后退,盒子掉在了地上,摔开了,里面的护身符滚了出来,是个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牌。
赵建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弯腰捡起护身符,声音里带着点怒意:“我好心给你求的,你就这么不稀罕?”
林峰吓了一跳,连忙说:“不是的赵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就是嫌弃我是个粗人,给的东西不上档次是吧?”赵建国的声音提高了些,引来周围工友的目光。
雪松连忙上前打圆场:“赵哥,林哥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有点不好意思,你别生气。”
“我生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赵建国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我就是觉得林小子人好,想跟他亲近亲近,难道还错了?”他的眼眶红了,看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二天一早,赵建国起身走过来,手里拿着红绳,要往林峰脖子上系。
林峰吓得连忙往后退,从床上摔了下来,发出“咚”的一声响。
雪松立刻起身,挡在林峰面前,冷冷地看着赵建国:“赵哥,你过分了。”赵建国的动作僵在半空,脸色涨得通红,眼神里带着点疯狂:“我过分?我只是想对他好,我有什么错?他长得那么好看,我就是想跟他亲近亲近,有错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点歇斯底里的意味。
宿舍的门被推开了,老陈叔和小王站在门口,显然是被刚才的响声吸引过来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老陈叔皱着眉问。
赵建国看见有人进来,情绪稍微平复了些,却还是攥着那个护身符,眼神死死盯着林峰:“我没干什么,我就是想帮林小子戴护身符。”
林峰从地上爬起来,躲在雪松身后,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一直缠着我,还总碰我,我害怕。”
老陈叔和小王都愣住了,他们平时只觉得赵建国对林峰热情,没想到竟然这么过分。“建国,你这就不对了,都是大男人,保持点距离是应该的。”
老陈叔皱着眉说,“林小子不愿意,你就别勉强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