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安村的冬天来得陡,一夜寒风就把东河冻住了。
河面结着厚冰,白花花的像块大镜子,村民踩在上面去对岸赶集,冰碴子在脚下 “咯吱” 响,溅起细碎的冰沫子。
崔珍珠的旧自行车在雪地里轧出两道浅沟,车把上挂着的麻袋被风吹得鼓起来,黑焦炭的碎屑混着雪粒,落在她冻得通红的手背上。
手套早破了洞,指尖露在外面,冻得发僵,却还紧紧攥着车把 —— 天不亮就得把这袋焦炭卖到废品站,不然孩子们的早饭钱就没着落。
捡焦炭的路越来越难走。
安保队加了岗,探照灯整夜亮着,铁轨旁的草窠里还藏着巡逻的人。
可珍珠没的选,欠猪肉铺的钱还没还,柴房的烟囱漏了烟,得买新的铁皮修补,孩子们的棉鞋也磨破了底,露出冻得发紫的脚后跟。
这天半夜,她刚把麻袋从墙洞拖出来,就被两道手电筒光顶住了后背。
“不许动!” 声音冷得像冰,是安保队的人。
珍珠的心脏 “咯噔” 一下,手里的麻袋滑在地上,焦炭撒了半地。
她慢慢转过身,看到两个穿保安服的人,后面还站着个高个子男人,肩章上别着 “大队长” 的牌子,脸膛黝黑,眼神锐利。
“又是你?” 大队长认出她,上次陵园附近追的就是这个女人,没追上,“跟我们走一趟!”
珍珠的手在袖筒里攥紧,指甲掐进肉里,却突然定了神。
她没跑,也没辩解,只是跟着他们往安保室走。屋里生着煤炉,暖烘烘的,却烘不热她冻僵的脚。
“说吧,第几次了?” 大队长坐在桌后,敲了敲桌子,“按规矩,要么交罚款,要么跟我们去派出所。”
珍珠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没哭,只是声音发颤:“大队长,我不是故意要偷,我三个孩子等着吃饭,大的要交资料费,小的棉鞋都穿破了……” 她把家里的难处一五一十说出来,没添油加醋,却句句戳心,“我知道错了,可我要是进去了,孩子们就没人管了。”
大队长的眉头皱了皱,没说话。
旁边的保安想插嘴,却被他摆手拦住。
珍珠看他松动,赶紧补了句:“我知道您是好人,要是您能通融,以后我每次卖了焦炭,都拿点孝敬您,不算多,也是我的心意……” 她没说具体数,却把姿态放得低,眼神里带着恳求,也藏着点分寸 —— 她知道,硬刚没用,只能用这种方式换条活路。
大队长盯着她看了半晌,煤炉的火光在他脸上晃,看不清表情。
过了会儿,他才哼了声:“行了,这次放你走,下次注意点。”
没提 “孝敬” 的事,却也没再追究。
珍珠心里松了口气,赶紧捡起地上的麻袋,说了声 “谢谢大队长”,转身就往外走。
门关上的瞬间,她听到屋里传来保安的声音:“队长,就这么放她走了?” 大队长没应声,只有煤炉 “噼啪” 的声响。
从那以后,珍珠再被抓,总能安全出来。
有时是大队长亲自放的,有时是他跟手下打了招呼。
村民们看在眼里,都觉得奇怪,背后议论:“珍珠咋每次都能脱身?难不成跟安保队有关系?” 珍珠听到了也不解释,只是每次卖完焦炭,都会往安保室送点东西 —— 有时是半袋苹果,有时是刚买的香烟,不多,却从没断过。
日子在寒风里往前挪,珍珠的日子稍微稳了些,孩子们却到了野玩的年纪。
周末不用上学,团团、圆圆和雪松就揣着几个铁钉子,往铁道边跑。
东河的冰面就在铁道旁,他们踩着冰碴子跑到铁轨边,蹲在离站台远些的地方,眼睛盯着远处的信号灯。
“姐,火车快来了吧?” 雪松攥着钉子,手冻得发紫,却兴奋得直跺脚。
团团点点头,把钉子摆成一排,放在铁轨中间:“等会儿火车来了,就能压成宝剑了!” 上次他们压的 “宝剑” 还放在柴房的窗台上,是块扁平的铁片,边缘磨得发亮,雪松天天拿在手里把玩。
圆圆趴在铁轨边,耳朵贴着铁轨听:“来了!来了!有震动!”
三个孩子赶紧往后退,躲在旁边的草窠里。
远处的信号灯闪了闪,火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哐当哐当” 的,震得冰面都在颤。
火车头带着白汽冲过来,车轮压过铁轨,“咔嚓” 一声,钉子被压在下面。
孩子们屏住呼吸,看着火车慢慢驶过,直到最后一节车厢过去,才敢跑过去。
铁轨还是烫的,雪松用树枝把压平的铁片扒下来,举在手里欢呼:“看!我的宝剑最长!” 铁片冒着热气,映着冬日的阳光,亮晶晶的,真像把小宝剑。
圆圆也捡起自己的,比了比:“我的比你的宽!能当盾牌!”
团团笑着把自己的收好:“别玩太久,等会儿去陵园看看,上次我看到那里有棵歪脖子树,能爬上去。”
神安村的陵园对孩子们来说,不是阴森的地方,而是好玩的 “秘密基地”。
他们踩着墓碑间的小路跑,在歪脖子树上爬,有时还会捡地上的野果子吃。
雪松不怕墓碑上的字,还会指着上面的图案问:“姐,这个是龙吗?” 团团就告诉他:“是,以前的人都刻这个,能保护人。”
有次他们在陵园里玩捉迷藏,雪松躲在一个新坟后面,刚好珍珠捡完焦炭路过,看到他,赶紧跑过去:“雪松!别在这儿玩,快出来!”
雪松愣了愣,手里还攥着 “宝剑”:“妈妈,这里好玩啊,有好多树。”
珍珠没解释,只是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土:“以后别来这儿玩了,冷。” 她看着陵园里的墓碑,想起上次躲坟坑的事,心里一阵发紧 —— 她不想让孩子们知道成人世界的危险,只想让他们多些天真的日子。
回到柴房,珍珠看着孩子们摆在桌上的 “宝剑”,拿起一块,摸了摸边缘,心里又暖又酸。
她把早上买的糖分给他们,看着他们吃得满脸糖渣,突然觉得,再难的日子,只要孩子们好好的,就值了。
夜里,珍珠坐在炕边,给孩子们补棉鞋。
窗外的寒风 “呜呜” 响,煤炉里的火还没灭,映着她的侧脸。
她想起白天去安保室送香烟时,大队长说 “最近查得严,少去站台那边”,心里又有点慌 ——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铁道边的 “宝剑”,还在孩子们的手里传递着,映着冬日的微光,成了寒夜里最暖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