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三弟,恐怕远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么简单。
炭火烤得滋滋冒油、香气霸道的羊肉串,红汤翻滚、麻辣鲜香的涮锅,几样清爽别致的小菜,配上醇厚的梨花白。
酒过数巡,贾琏吃得满面红光,对贾环这酒楼已是赞不绝口,直说以后要常来。
贾环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似闲聊般提起:“二哥,不瞒你说,这酒楼开着是好事,可也有烦心事。每日要用不少鸡鸭鱼肉、新鲜菜蔬,外头采买,价钱包不稳,东西也时好时坏。弟弟便琢磨着,要是自己能有个庄子,养些牲口,种些瓜菜,岂不是又便宜又放心?东西还新鲜。”
贾琏打着酒嗝,点头道:“嗯,是这个理儿。自己有个庄子,根基就稳了。怎么,你还想要置地?”
“嗯,不瞒二哥,弟弟倒是有这个想法,”贾环面露难色,“只是弟弟年轻,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也不认识可靠的中人。二哥你见多识广,交游广阔,不知……可否帮弟弟留意一下?这京城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庄子要出手的?地嘛,不用顶肥沃,但要宽敞,最好带着些现成的房舍院落,价钱公道就好。”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从怀中取出三张崭新的银票,每张面额一百两,轻轻推到贾琏面前:“这点小意思,二哥千万别推辞。一则是感谢二哥今日赏光;二则,权当是请二哥喝茶、托朋友打听消息的跑腿钱。等庄子真买成了,弟弟定有重谢!”
三百两!贾琏的眼睛瞬间直了,酒意都醒了大半。
他虽是国公府的少爷,但实际手头何曾宽裕过?
月例银子有限,外头应酬花销大,王熙凤又管得严,常常囊中羞涩。
贾环这随手就是三百两,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再看贾环,酒楼生意红火(在他看来),谈吐行事也比往日沉稳精明得多,俨然是开了窍、会来事的样子。
他一把将银票抓在手里,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秋日菊花,用力拍了拍贾环的肩膀:“哈哈哈!环兄弟!你太客气了!咱们兄弟之间,还用得着这个?你有志气想置办产业,这是正经好事!这事都包在二哥身上!我明儿就去找几个熟识的庄头和老经纪人,定给你寻个又实惠又妥当的好庄子!保管让你满意!”
“那就全仰仗二哥费心了!”贾环举杯相敬,笑容真诚。
“好说!好说!包在我身上!”贾琏痛快地一饮而尽,心中已开始盘算哪处庄子有油水、哪家中人能给回扣。
他看着眼前笑容温和、出手大方的贾环,只觉得这位往日不起眼甚至有些惹人嫌的弟弟,如今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上道”。
贾环看着眼前大快朵颐、赞不绝口的贾琏,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曾几何时,在这位琏二爷眼中,自己不过是赵姨娘生的、上不得台面的庶弟,是偶尔被提及也带着几分轻忽甚至不屑的“环哥儿”。
那份源于嫡庶尊卑的疏离与轻视,是这府里无形的墙。
然而此刻,这堵墙正在无声地消融。
贾琏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惊异、赞叹,乃至隐隐透出的热络与近乎平视论交的语气,都清晰地告诉贾环——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然不同往日了。
促成这种变化的,是这间气派酒楼的直观冲击,是桌上这前的美味佳肴,是自己应对他探究时那份游刃有余的淡然,更是那尚未言明、却已呼之欲出的财力与“人脉”。
在贾琏这等精明实际的公子哥儿眼中,实力便是最好的名片。
贾环不再只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卑微庶子,而是一个不声不响便折腾出一番令人侧目事业、且未来可能给他带来更多好处的“三弟”。
这场认知的转变,就发生在这一顿酒饭之间,真实而迅速。
二人边吃边谈,贾琏兴致勃勃地问贾环一些经营趣事,贾环则巧妙应对,气氛倒也融洽。
酒足饭饱后,贾环见贾琏已面泛红光,说话间酒意渐浓,便适时道:“二哥,吃得可还尽兴?若差不多了,咱们便回吧?天色也不早了。”
贾琏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点头:“好,好!三弟这儿的酒菜,真是这个!”说着他又竖了下大拇指,“走,咱们回府!”
贾环起身,虚扶着脚步已有些发飘的贾琏下楼。
贾芸早已候在楼梯口,见状连忙上前搭了把手,一路殷勤送至门外。
候在车旁的赵钱也快步过来,与贾环一左一右,将贾琏稳妥地扶上马车。
马车辘辘,驶回荣国府。
从角门进了府,贾环正要继续搀扶贾琏往他院子去,贾琏却摆了摆手,舌头虽有些大,神志还算清醒:“不……不用了,三弟!到……到这儿就行了!二哥我没事,自己……能回去!你……你也忙你的去吧!”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随即又像想起什么,转身抓住了贾环的胳膊,凑近了些,喷着酒气道:“对了!你……你那庄子的事!哥哥我记着呢!明……明天我就去给你打听!呃……你再说说,大概要……要多大来着?哥哥我刚才光顾着吃了,没……没记清!”
贾环扶稳他,清晰地说道:“劳二哥费心。地嘛,最少也得几百亩到一千亩吧,地方要够宽敞。若有连着的山地、林地更好,价钱上好商量,离京城近一些最好”
贾琏瞪大了些眼睛,用力点头,又竖起拇指:“几……几百亩!三弟,好……好气魄!行!包……包在哥哥身上!明天……明天就给你寻摸去!”说完,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这时,远处有个眼尖的仆役瞧见贾琏似乎醉得不轻,连忙小跑过来接手搀扶:“二爷,您小心!小的送您回去。”
贾琏顺势靠在那仆役身上,朝贾环挥了挥手:“三……三弟,回见!”便由人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院落方向去了。
贾环站在原地,望着贾琏逐渐远去的、略显滑稽的背影,嘴角微微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