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排房,彩霞径直将他领到一间向阳的屋子前,推开门道:“就是这儿了。你暂时先和赵钱住一屋。他是咱们院里的人,跟着三爷的时间也很久,行事稳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问他。”
彩霞安顿好他,便折返回来向贾环复命。
“三爷,”她轻步走进内室,见贾环仍靠在那里,便回禀道,“赵天梁已经安顿下了,按您的意思,和赵钱一个屋。”
“嗯,安排妥了便好。”贾环微微点头。
“奴婢已经嘱咐过赵钱了,”彩霞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周全,“让他凡事多提点、多带着赵天梁些。”
贾环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颔首道:“你如今办事,是越发细致妥帖了。”
彩霞被贾环这么一夸,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低着头轻声道:“哪有三爷说的那样,不过都是照着您的吩咐做事罢了。” 贾环见她羞怯,只笑了笑。
用过了晚饭,贾环独自靠在床头。
背上的伤虽未痊愈,但已不像昨日那样稍一动弹,就疼得钻心,手臂活动也自如了不少。
但是他心头却并不轻松——虽然赵天梁如今已被安顿在府里,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自己虽说是府里的爷,却是个尴尬的没有任何地位的庶子,王夫人那边对他又虎视眈眈,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擅自收留外人,不知还会生出什么事端。
可眼下自己手头拮据,连在外租赁房舍的银钱也拿不出来了,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思来想去,也只能暂且如此,走一步看一步。
次日清晨,窗纸上刚透进些微亮,小雀便端着铜盆进来,盆里温水冒着细白的热气。
“三爷,该洗漱了。”她轻声说着,将布巾在水中浸软,拧干了递过去。
贾环接过布巾擦了脸,只觉清爽了些,刚把衣衫拢好,院外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紫鹃低低的说话声。
小雀掀帘一看,笑着回头道:“三爷,是林姑娘来了。”
随后便见黛玉款步进来,今日穿了件浅藕荷色的素缎夹衫,领口袖边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草,衬得她面容愈发清丽。
手里依旧提着那个熟悉的食盒,许是来得急了些,鬓边一缕碎发微微垂着,倒是添了几分柔和。
她目光先落在贾环脸上,见他气色确比昨日红润些,轻声道:“今日瞧着你的脸色倒是好些了。”
说着将食盒放在床边小几上,打开时,里面的白瓷碗还温着气,正是那碗粳米粥。
她指尖碰了碰碗壁,确认温度刚好,才抬眼看向贾环的手臂,声音更轻了些:“手臂……今日可使得上力了?”
“今日我感觉好多了,”说着贾环便活动了一下胳膊,虽还有些沉,却已能自如动作,“自己吃饭已经不碍事的。”
“嗯,那好。”黛玉便从食盒里端出粥碗,递了过去。
贾环连忙伸手去接,指尖触到碗沿时,忽想起昨日黛玉俯身喂他的模样。
她那时脸颊泛着薄红,长睫低垂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自己当时又是感激又是局促。
如今既能自理,自然不愿再让她为难。
他稳稳端住碗,抬眸朝黛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确实能行。
黛玉见他手腕稳当,神色坦然,便也未再坚持,只转身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
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贾环舀粥时匙羹碰着碗沿的轻响。
他慢慢的吃着,黛玉也不催促,只是偶尔抬眼望向窗外,晨光正顺着窗棂爬进来,在地上描出格子样的光影。
或是目光掠过屋内陈设——靠墙的书架上摆着几卷旧书,桌上的砚台磨得光滑,处处简单,却透着一股清净。
等贾环吃完了粥,紫鹃默默上前收拾碗筷。
贾环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看向黛玉,开口道:“昨日咱们讲了白雪公主,今日……给林姐姐说个叫做《灰姑娘》故事吧。”
“灰姑娘?”黛玉轻轻重复,这名字透着一股卑微与尘土气,让她心下微动,“这称呼,倒有些别致。”
“正是,故事也很不一般的。”
贾环声音不高,缓缓道来,“说的是从前有个善良的女孩……。”
黛玉垂着眸,指尖轻轻捻着帕子的流苏,往日里那双含着几分傲气的眼眸,此刻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
她自幼丧母,虽有外祖母疼惜,可寄人篱下的滋味,府里那些明里暗里的轻视,何尝没有几分相似。
当听到灰姑娘捡扁豆捡得指尖流血,却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时,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黛玉指尖抵着下巴,眸光沉沉,半晌才轻声道:“这故事,倒比白雪公主更让人揪心些。那水晶鞋虽好,可若没有那只小鸟,灰姑娘怕是一辈子都要困在炉灶边,与煤灰为伴了。”
贾环笑了笑,道:“姐姐说得是。可换个念头想,若灰姑娘失了本心,跟着继母姐姐一同作恶,或是被苦难磨平了心气,跪在地上不再起身,那小鸟就算来了,也未必会帮她。说到底,那水晶鞋与礼服,不过是给善心人的一点眷顾罢了。”
黛玉闻言,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轻轻一笑:“你这话,倒比那故事本身更有滋味。”
黛玉知道贾环现在需要的是多休息,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
说罢,便带着紫鹃,轻快走出了门外。
午后,贾环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彩霞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走到贾环身边后轻声说道:“三爷,薛姑娘来了。”
贾环慢慢睁开双眼,看着彩霞说:“哦,知道了。”
片刻,薛宝钗便带着莺儿掀帘而入。
她今日换了身家常的莲青色长裙,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显得格外清爽利落。
她走到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细细打量了贾环片刻后,才温声道:“环兄弟今日看着,气色比昨日确实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