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去时,二爷正闹着脾气,袭人她们几个在门外急得不行。后来奴婢劝了几句,说是老太太惦记着,二爷这才开了门。瞧着是委屈得狠了,眼睛都哭红了。奴婢宽慰了宝二爷几句,说不过是一块玉,往后自会有更好的,又让袭人她们伺候二爷梳洗了一番,二爷这才安稳下来。”
贾母听鸳鸯讲完事情的经过,缓缓睁开了双眼,点了点头说道:“你做得好。”
她顿了顿,目光又投向窗外那沉沉的暮色,好似若有所思的样子,“宝玉那孩子,一向顺风顺水,今日他受些挫折,未必是坏事。”
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探究,“倒是那个环哥儿……现在确实大不一样了。”
她像是在对鸳鸯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道:“那两首诗,不像他平日能作出来的。遣词造句,意境格局,都透着股……不寻常的劲儿。莫非是经了高人指点?可是又会是谁呢?”
沉吟了片刻,贾母又对鸳鸯吩咐道:“往后,你也多留心着点环哥儿那边吧。他院里若缺了什么,或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及时来回我。”
鸳鸯垂首应道:“是,老太太。”
她跟在贾母身边多年,心思缜密,岂会不明白老太太此举的深意?
今日贾环锋芒初露,无论这锋芒是真是假,是福是祸,都已然引起了这位贾府最高掌权者的注意。
这份关注里,有审视,有考量,或许,也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对家族未来可能出现的另一种变数的未雨绸缪。
与此同时,潇湘馆内林黛玉独自坐在临窗的书案前,雪浪纸上,墨迹早已干了,正是她方才默写下的、贾环在宴席上所作的两首咏石榴诗。
她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上的字句,口中低声反复吟哦。
一旁的紫鹃端了新沏的龙井过来,轻轻放在案边,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您对着这两首诗,都琢磨快一个时辰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黛玉这才恍然回神,接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目光却仍未离开那诗稿。
她轻轻摇头:“诗并非不妥。只是…这诗真的是他做的吗?…”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是贾环。
紫鹃不解:“姑娘是说,环三爷?”
“嗯。”黛玉放下茶盏,眉尖微蹙。
“你我都见过他从前的样子,莫说作出这样的诗,便是让他完整地念一遍,怕是都磕磕绊绊。可今日……”
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贾环立于席间,从容吟诵的样子,那份气度,那份沉稳,与记忆中那个瑟缩、阴郁的少年判若两人。
“以前的贾环是那样的,”她低声轻语,像是说给紫鹃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现在的贾环……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姑娘的意思是说,以前的环三爷都在藏拙,只是今天被宝二爷给逼出来了?”紫娟说道。
“嗯,也许是吧?”
这其中的蹊跷,让她这颗七窍玲珑心,也感到了一丝困惑与好奇。
端午节后的第二日上午,晨光透过荣国府层层叠叠的飞檐,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贾政用过早膳后,便去了书房看书,他坐在书房的紫檀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砚台,思绪却又飘回了昨夜的辗转反侧。
昨夜卧榻之上,他闭眼休憩时,脑海中反复浮现的竟是贾环在端午家宴上所作的那两首诗。
当时他只觉字句清奇、意境不俗、甚是精妙,但是现在细细想来便被一丝疑虑所取代。
贾政也是亲自考较过几次贾环的功课的,他也知晓这庶子往日里读书都是漫不经心,以前所作的诗文多是粗浅直白,全无昨日那般灵秀开阔的气象。
贾政不禁眉头微蹙——是这孩子突然开了窍,机智巧合下想出的佳句?莫非还是……
正在思忖间,门外传来轻叩声,便见是几位府中谈诗论道的门客过来了。
贾政忙起身相迎,短暂寒暄过后,几人在谈及近日园中风物,一位姓陈的门客诗兴兴大起。
便以“青松”为题作了一首七律,字句铿锵、立意高远,众人不禁纷纷称好。
贾政反复吟诵几遍,只觉诗中“挺然立处凌霄汉,劲节贞心耐岁寒”两句尤为精妙,心中忽生一念——何不借此机会再试他一试呢?
“来人。”随后贾政扬声吩咐道。
“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你去把环哥儿唤到书房来。”
“是老爷。”
阳光透过茜纱窗,在贾环屋内投下温暖的光斑。
此刻他正盘腿坐在榻上,意识沉在玉佩空间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正忙着玩着手游。
正当他操纵着虚拟小人跳过一道峡谷时,一阵清晰的敲门声和模糊的对话声,将他猛地拉回了现实,意识立刻回归了身体。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小雀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甚至有些气喘:“三、三爷!老爷房里的茗烟过来了,说老爷让您立刻过去一趟。”
贾环听完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力持镇定:“哦?那他可说让我过去是什么事?”
小雀急忙摇头,压低声音道:“茗烟就在外面候着呢,我问他,他只摇头,说老爷没吩咐别的,只让您快些过去。”
到底什么事?
贾环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为了昨日端午宴上赢了宝玉、导致宝玉失了面子,从而大发脾气的事?
还是是王夫人觉得丢了脸面,在贾政面前进了些什么谗言?
还是……贾政对自己那两首诗作起了什么疑心,今日特意把我叫过去,他要亲自考教一下我的学问,看自己到底是真材实料还是侥幸抄袭?
当最后一个念头升起时,让他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若真是要考教经史子集、制艺文章,就凭他脑子里那点来自原主、且还残缺不全的记忆,以及自己那近乎于零的古文功底,怕是立刻就要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