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那并非全然是恐惧,更像是一种面对未知宿命的战栗。
空气里弥漫着未散尽的辣油香气,辛辣中混着铁锈般的腥气,仿佛预示着这场晚餐之后,再无寻常烟火。
林川没有回头。
他的左眼,那只被称为“鬼眼”的诅咒之瞳,正死死锁定着小馆角落里那台沉重的旧式保险柜——柜体表面斑驳的漆皮剥落处露出暗褐色锈迹,像是干涸多年的血痂。
透过厚重钢板,他能“看”到那张被锁在里面的“凤凰宝石”设计图稿,此刻正如一张被点燃的符纸,在幽冥维度中泛起层层涟漪般的幽红光芒。
那光不刺目,却如脉搏般规律跳动,每一次明灭都像敲击在神经末梢上。
它并不主动发光,而是被动共鸣——如同镜面反射月华,将来自翡翠河底深处的信号反向投射出去。
这微弱却执拗的脉冲,与他体内那枚“涅盘之核”的碎片,以及红姨口中深埋于河床之下的本体,构成了三点致命共振,宛如命运织网中最危险的一环。
保险柜内传出的“嗡嗡”声愈发清晰,低频震动顺着地面传导至脚心,像是有某种庞然巨物正在苏醒,用沉闷的心跳叩问现实的边界。
金属缝隙间甚至渗出一丝温热,指尖轻触时竟有种皮肉灼烧般的刺痛感。
“它不是在发光。”林川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鬼眼过度使用的反噬让他太阳穴突突跳动,颅骨内部似有无数细针来回穿刺,“它是信标……‘涅盘之核’正通过这张图纸反向校准位置。就像镜子反射月光,它的每一次脉动都在把我们的坐标传回去。”
拄着拐杖的红姨喘息着补充道,木质拐杖点地发出“笃、笃”两声,如同倒计时的节拍器:“是‘涅盘之核’在通过它,锁定最后的坐标……那六个‘影寄’就是它的船。一旦坐标确认,‘献祭回路’就会被激活,整个翡翠城都将成为祭品,为它的彻底复苏提供能量。”
林川猛地闭上眼,鬼眼视野中的六道血线在他的脑海里燃烧得更加炽烈,像烙铁划过灵魂。
那些线条不仅可视,甚至在他意识中发出尖锐的蜂鸣,仿佛高频电流穿过耳膜;每一道都带着灼烫的触感,从脊椎一路蔓延至指尖。
那六道线如六条毒蛇,从河底的“核心”延伸而出,另一端死死咬住城市的心脏地带:知夏大厦,金融中心,权力的象征;龙组总部,守护者的堡垒,如今却可能成为内奸的温床;钟楼广场,城市的时间之轴;翡翠大桥,交通的动脉;凤凰珠宝总店,财富的汇聚地;以及翡翠湖公园,市民休憩的绿肺。
每一个都是翡翠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旦同时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真正的“凤凰宴”,不是一场珠宝发布会,而是一场以全城生灵为祭品的血腥盛宴!
“我必须去阻止他们。”林川重新睁开眼,左眼中血丝密布,瞳孔深处似有熔岩流转,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强撑着从沙发上站起,身体一阵摇晃,膝盖撞击木椅腿发出“哐”一声闷响,被身旁的沈清棠眼疾手快地扶住。
她的掌心贴上他手臂的瞬间,一股滚烫直透皮肤——那不是普通的发烧,而是体内某种力量正在失控沸腾,连衣料都被蒸出淡淡白雾。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她声音发颤,指尖感受到他肌肉下不正常的抽搐,“你连站都站不稳!而且有六个地方,你怎么可能同时……”
“你早就看到了,对不对?”她忽然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话语中带着一丝决绝的清醒。
说话时,她的右手不自觉抚上胸口,指缝间隐约透出一抹暗红光泽,像是皮下嵌着一块温热的矿石。
“在我家,你碰到我的手时,你看到的那个未来……我胸口的血红晶体,那不是献祭,而是我……也被它选中了,就像你一样。这颗‘凤凰宝石’,它回应的不是别人,是我!”
林川沉默了。
鬼眼看到的未来碎片,虽然模糊,却从不说谎。
那一幕再次撕裂脑海:她倒在血泊中,胸口裂开,一枚猩红晶体缓缓升起,如同破茧之蝶。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气息拂过唇边,带着铁锈与辣油混合的苦涩味道。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后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地板吱呀作响,应和着他紊乱的呼吸。
他从墙上摘下那把跟随他多年的斩骨刀,刀刃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森冷寒光,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他又从抽屉里翻出几个特制的铁钩,那是过去用来挂腊肉的工具,铁齿边缘还残留着陈年油脂与烟熏痕迹,此刻却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死亡的爪牙。
“红姨,”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子时之前,还有多久?”
红姨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老旧的机械表,表盘玻璃裂了一道缝,秒针走得有些滞涩:“还有一个小时五十分钟。”
时间,是此刻最奢侈的东西。
林川将斩骨刀插在腰后,铁钩挂在腰侧,走到角落的木桌前——那张沾满油渍的城市地图,是他三个月前调查地下祭祀坑时留下的。
他曾用辣油圈出三个可疑地点,如今却被命运亲手画上了第六个。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指蘸起盘中残余的辣油,在地图上重重地点下那六个坐标。
指尖落下时,油渍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它们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将整个翡翠城笼罩其中。
“六个‘影寄’,六个起爆点,同时发动才能构成回路。”他喃喃自语,大脑在剧痛中飞速运转,“这种规模的献祭回路,不可能没有中枢来协调能量频率。一旦主控崩塌,其余节点就算启动,也会因相位紊乱而自我焚毁。”
他的目光在六个点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在了位于城市正中央的“知夏大厦”上。
那里是六条血线唯一交汇之处,是整张“暗影织网”的心脏!
“就是它了。”他做出了决断。
“林川!”沈清棠跟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串保险柜的钥匙,金属棱角硌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你要一个人去?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林川转过身,看着她倔强的脸庞,忽然伸手,用还算干净的指背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一点灰尘。
动作极轻,像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鼻尖逸出的气息微凉,与他滚烫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两个小时后,如果我没回来,”他缓缓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刻入石碑,“你就带着这张设计图稿,去城西的‘忘忧茶馆’,找一个叫赵铁柱的男人。告诉他,‘故人有约,火锅已备’。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拉开小馆的后门。
“那你呢?”沈清棠在他身后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林川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我?”他低沉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疯狂与决绝,像夜风刮过空荡的巷口,“我去给这场盛大的‘凤凰宴’……加点料。”
门被拉开,一股夹杂着水汽的湿热夜风灌了进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也卷起了地上几张散落的菜单纸片。
风中传来远处街道上模糊的车流声,以及不知哪家空调外机滴水的“嗒、嗒”声,节奏诡异如倒计时。
门外,是沉睡的城市,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勾勒出钢铁森林静谧的轮廓。
红蓝光影交错扫过墙壁,像某种巨兽缓慢睁眼。
小馆墙上那台老式挂钟,“滴答”一声轻响,仿佛回应着那扇关闭的门。
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将屋内微弱的光明与外界的危机彻底隔绝。
那声音,像是锁死了生与死的界限。
挂钟的秒针继续前行,冷酷地切割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走向那个将吞噬一切的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