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点彻底融入“涅盘之核”的瞬间,祭坛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的玉石地面寸寸龟裂,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碎的饼干。
蛛网般的裂痕蔓延至四壁,石屑簌簌落下,在昏暗火光中扬起细密尘雾,带着焦灼硫磺与陈年血锈混合的刺鼻气味。
林川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推开,踉跄着后退数步,掌心在粗糙地面上擦出火辣辣的痛感,随即被及时赶到的沈清棠扶住。
她指尖微凉,却稳如磐石。
他抬起头,只见那座承载了无数罪恶与牺牲的祭坛轰然坍塌,卷起漫天烟尘,呛得人喉头发紧。
断裂的柱石砸落地面,发出沉闷如鼓的轰响,余音在空旷山谷中来回震荡。
曾经笼罩在翡翠河上空,仿佛永不散去的黑雾,此刻像是被阳光刺穿的幻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稀薄、消散,露出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靛蓝色天穹——那一抹幽蓝正缓缓被晨曦镀上银边,星辰悄然隐退。
他剧烈地喘息着,左眼中那妖异的血光正缓缓褪去,最后一点猩红隐没在深邃的瞳孔中,伴随着一阵细微的灼热感,如同熔化的铁水冷却凝固。
与此同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枚与他性命相连的“共生之茧”,不再是盘踞于神识中的一枚定时炸弹,而是彻底与他的灵魂融为了一体。
每一次心跳都仿佛与某种古老韵律共鸣,皮肤下隐约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转瞬即逝。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涌上心头,鬼眼的力量依旧存在,却不再是冰冷、被动的诅咒。
它像一汪温润泉水,静静流淌于意识深处。
他不再仅仅是死亡的旁观者,那些交错的命运丝线,似乎在他的意志下,微微颤动了一下——就像指尖轻拨琴弦,余音未散。
他成了棋盘上,唯一一个能看到所有棋路,甚至能悄悄挪动棋子的存在。
那场风暴之后的三天,翡翠市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洗礼。
河水变得清澈见底,久违的鱼群游弋其间;晨雾不再凝滞如墨,而是轻盈地随风飘散。
居民们说夜里不再做噩梦,连医院的精神科门诊量都骤降。
政府宣称是“大气净化工程见效”,没人提起那座消失的祭坛,也没人记得那些曾被献祭的名字。
林川没有接受采访,也没有接受表彰。
他只是默默回到老街,扫去门前碎石,修好震裂的门槛,重新挂上了那块写着“川味小馆”的旧木牌。
红姨来时,看见他蹲在门口补漆,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要闭关修炼几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颠勺啦?”
“活着回来就好。”她拍了拍他的肩,眼里泛着泪光,“这世上最难煮的菜,就是人心。你现在这锅,火候正好。”
于是烟火气再次弥漫在老街的空气里。
三天后,川味小馆的卷帘门“哗啦”一声拉起,油锅爆香的“滋啦”声唤醒了整条巷子的清晨。
林川腰间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单手握着沉重的铁锅,手腕一抖,锅中红油翻滚的毛血旺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汤碗,辣椒与花椒的辛烈香气扑面而来,刺激得人鼻尖发酸、眼角微润。
沈清棠坐在靠窗的角落,腿上放着一台平板电脑,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修改着一张繁复的珠宝设计图。
窗外透进的晨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忽然抬起头,明亮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我把‘凤凰宝石’的设计稿改了,在凤凰的羽翼边缘,加了一道银色的镶边。”
林川将毛血旺端上桌,瞥了一眼她的屏幕,挑了挑眉:“有点眼熟,像是星陨弓上的纹路?”
“才不是,”她轻哼一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明明更像你那根被烧得黑不溜秋的烧火棍。”
“再乱说,”他佯装愠怒,拿起筷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今天晚饭的辣子鸡,一块都不给你留。”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将平板电脑收起,气氛在短暂的玩闹后安静下来。
她捧着温热的茶杯,瓷壁传来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
忽然,她用很轻的声音问道:“林川,如果那天我没有及时赶到,你会死吗?”
这个问题让厨房里颠勺的声音都停顿了一瞬。
林川背对着她,从滚烫的汤里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热气拂过唇边,氤氲成一片白雾。
他似乎在品尝咸淡,过了几秒才用平淡的语气回答:“不会。”
沈清棠的心猛地一紧。
“因为我一直相信,你一定会来。”
温暖的感觉瞬间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低下头,用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设计图上。
然而,如果此刻有人凑近细看,便会发现,她笔下那只浴火凤凰舒展的双翼上,勾勒出的银色纹路,竟与林川体内那枚“共生之茧”表面的神秘符文,有着惊人的一致性。
深夜,小馆打烊,赵铁柱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后门,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一个加密的黑色档案袋放在桌上,皮革摩擦桌面发出低哑的“沙”声。
“‘影寄’组织在翡翠市的分部虽然被连根拔起,但根据龙组截获的最高级别情报,他们的主上,代号‘冥王’的那个疯子,已经下令启动了‘镜渊计划’。”
林川拉开档案袋,抽出几张打印着绝密字样的文件,瞳孔骤然收缩。
灯光下纸张泛着冷光,监控截图中的画面令他指尖发僵。
赵铁柱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黑夜中的鬼魅:“他们企图动用一件禁忌之物——‘时砂沙漏’,逆转一小段时间流,重演三年前导致我们小队几乎全灭的‘影刺’任务。”
他又补充一句:“但我们刚发现这批档案的数据包带有非人类编码特征……像是来自未来的痕迹。真正的历史可能早已被篡改,这份记录,是他们提前埋下的陷阱。”
林川的指尖在文件上的一张监控截图上停住。
那是任务失败当日,基地撤离通道的最后画面。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明明拼死将所有重伤的队友都送上了撤离的飞艇,才被爆炸的冲击波吞没。
可这份由龙组最高层存档的官方记录上,监控画面却显示他独自一人站在通道中央,背对飞艇,配上的文字说明是——“主动放弃撤离”。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他猛然醒悟:不是他们准备篡改时间,而是有人早就已经篡改了过去!
就在这时,他沉寂了三天的左眼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一股不受控制的影像强行投射进他的脑海。
自从“共生之茧”彻底融合后,这双眼已不再只是窥视死亡的工具,它开始回应他的意志,映照出命运的另一种可能。
画面中,是一处深不见底、边缘闪烁着诡异光芒的深渊。
寒风呼啸,卷起碎石与灰烬。
沈清棠就站在深渊之前,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手中紧紧握着一个流淌着金色光沙的古朴沙漏。
他听见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林川,这一次,换我来救你了。”
影像一闪而逝,林川的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
他坐在空荡的小馆中,灯光昏黄,桌椅静默。
窗外月光洒在冷清的街道上,像一层薄霜。
他盯着那份写着“主动放弃撤离”的报告,手指缓缓摩挲着左眼的眼皮。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时常来小馆帮忙的红姨提着一个布包走了进来,一股辛辣中带着奇异草木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与山露的气息。
“小川,这是我托人从滇南老家带回来的‘火眼椒’,”红姨神秘兮兮地打开布包,露出一捧颜色赤红如血、形状奇特的干辣椒,“我们那有个传说,说这辣椒是长在阳间的阴曹地,吃了能通阴阳,见鬼神。”
林川拈起一根,入手温热,表皮略带弹性,仿佛仍有生命。
他随口问道:“你从哪弄来的?”
红姨嘿嘿一笑:“滇南深山里有座老庙,守庙的那个古怪老头说,这辣椒他不卖,只等一个命中注定、带着火眼的厨子来取。”
他的眉梢猛地一挑。
低头细看,他赫然发现,那干瘪的辣椒皮下,一颗颗细小的辣椒籽,竟排列组合成一种极其古老的符文阵列。
那纹路,与当初他和莫老在祭坛上看到的“涅盘之核”表面的铭文,如出一辙。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辣椒,对红姨道了谢,心中却低语:“看来,这顿饭,还没真正吃完。”
傍晚时分,沈清棠带着一脸兴奋,将一张全新的设计稿递到他面前。
不再是吊坠,而是一对戒指。
图纸上,两只凤凰交颈缠绕,一只浴火,一只沐光,羽翼间流转着金红色与银白色的辉光。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双生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指着戒指内壁的两个小字,“你看,一个刻‘川’字,一个刻‘棠’字。”
林川愣住了,下意识地问:“这是……求婚?”
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忙摆手:“才不是!这是……这是契约!我正式聘请你,当我的专属设计师顾问兼终身保镖,月薪……月薪翻倍!”
他看着她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而,就在他伸手接过那张图纸的瞬间,左眼鬼眼再次微光一闪。
这一次的未来影像不再是危机,而是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自从“共生之茧”融合后,他的眼睛不仅能预见死亡,也开始映照希望。
他看到自己和沈清棠并肩立于九天之上的云端,她头戴凤冠霞帔,母仪天下;而他,手持修复如初的星陨弓,神光湛然。
在他们身后,七道熟悉的身影带着欣慰的笑容静静站立,其中,就有莫老。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那足以撼动心神的未来压下,郑重地收起图纸,对脸颊依旧绯红的沈清棠认真道:“行,我接了。不过合同上得加一条,伙食费里,得加辣。”
窗外,翡翠钟楼古老的指针悄然滑过一个刻度,停在了下午三点十七分。
他还记得那天,阳光正好,她笑着走过巷口,而他的鬼眼却看到了缠绕在她脖颈上的黑色丝线——那一刻,钟楼传来了低沉的、不属于整点的嗡鸣,像是丧钟轻响。
可这一次,预示死亡的钟声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悠扬、平和的整点报时声,随风传遍了整座城市,洗刷着旧日的阴霾。
夜色渐深,他目光投向窗外,穿过沉睡的城市,落在远方那条静谧的翡翠河上。
河水倒映着星辉,宛如流动的银河。
有些线索,必须在黎明之前亲手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