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混着腥甜的铁锈味,狠狠砸在刀锋巷的每一寸肮脏地面上。
水洼里倒映着破碎的灯光,像被撕裂的眼球,泛着浑浊的黄与暗红。
冷风卷着垃圾残渣拍打墙壁,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生物在黑暗中爬行。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锈蚀后的苦涩,黏在喉咙深处,挥之不去。
那双泛着血光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半分属于“老刘婆”的慈祥,只剩下最原始的、撕裂一切的疯狂。
她的皮肤干瘪如枯树皮,在昏黄路灯下泛着病态的灰绿,指甲长达寸许,漆黑如铁,在雨水冲刷下折射出冷冽的金属光泽。
每一次挥舞,都带起尖锐的破空声,像是钝器刮过铁皮,刺得人耳膜生疼。
她嘶吼着,声音却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如同野兽濒死前的呜咽,在巷子深处回荡。
刀哥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魁梧的身躯被逼得连连后退,靴底踩碎了一地玻璃渣,发出清脆又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他眼睁睁看着那枯瘦的身影扑向墙角瑟瑟发抖的孩童,目眦欲裂。孩子蜷缩在湿漉漉的纸箱后,嘴唇发紫,牙齿咯咯打颤,每一次抽泣都被雷声吞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冲入战局。
水花四溅,寒气扑面。
林川的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单薄,可他踏入那扇破门的一瞬间,整个混乱的场面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雨滴悬停在空中,老刘婆扭曲的轮廓凝固在扑击的刹那,连刀哥脸上滑落的血珠都变得缓慢而沉重。
他没有看刀哥的伤,也没有看那个即将被利爪穿透的孩童,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老刘婆的后颈。
那里,有一处几乎不可见的青黑色纹路,正随着她暴动的心跳微微搏动。
“林川!”秦雨桐的声音紧随而至,带着急促的喘息,“常规镇定剂无效!这不是狂犬病,档案库里有类似记录,是‘血瞳’变异!”她肩上的急救包在奔跑中上下颠簸,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贴在焦急的脸颊上,一缕发丝黏在唇边,随着她说话微微颤动。
林川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身体已经压低,如同捕食的猎豹,肌肉绷紧,鞋底在积水的地面上无声前滑。
他的右眼,在那无人察觉的瞬间,瞳孔深处悄然亮起一抹银金交织的微光,如同星尘坠入深潭。
鬼眼,开!
刹那间,现实的景象在他眼中褪色、剥离,色彩被抽离,世界化作灰白线条与流动的能量轨迹。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短暂而清晰的未来残像:老刘婆的身躯被熊熊烈焰包裹,在火焰中痛苦地扭曲,她的嘴巴张到极限,喷吐出的不是惨叫,而是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黑色菌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在空气中蔓延、增殖,迅速缠绕住四周建筑,将整条巷子化作一座**坟墓。
幻象一闪即逝,伴随着右眼传来的针扎般剧痛。
林川的心沉了下去,龙组的“净化”方案,果然是焚烧。
但他们不知道,火焰只会催生出更恐怖的东西。
他动了。
一步踏出,地面积水轰然炸开,水珠飞溅如碎玻璃。
他绕过老刘婆疯狂挥舞的利爪,掌缘如刀,精准地切在她后颈的风池穴上。
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一股阴冷滑腻的触感顺着神经直冲脑髓,仿佛碰到了某种不该存在的活物。
老刘婆的动作猛然一僵,眼中的血光剧烈闪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污垢,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像一层正在剥落的旧墙皮。
“带上她,回小馆!”林川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抱起那个吓得失声的孩童,递给刀哥,“你也一起来,伤口需要处理。”孩子的身体冰冷僵硬,怀里还紧紧攥着半块泡面,油渍染黑了他的袖口。
雨幕中,三人一童影影绰绰穿行于窄巷之间。
刀哥背负昏迷的老刘婆,每走一步,肩头的血迹就在湿地上拖出一道暗痕。
林川抱着孩子走在最前,脚步坚定,仿佛身后不是逃亡,而是一场归家的仪式。
远处警笛声若隐若现,又被雷声碾碎。
半小时后,川味小馆的后门悄然合拢,隔绝了外面风雨如晦的世界。
七贤街,川味小馆后厨,与外面阴冷的雨夜判若两个世界。
灯火通明,热气蒸腾,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油锅爆香的“滋啦”声、水壶沸腾的哨音交织成一片温暖的喧嚣。
空气里弥漫着辣椒、花椒、八角和牛油混合的霸道香气,辛辣中带着一丝回甘,驱散了所有阴霾。
后厨角落,一台银灰色军用笔记本正无声运转,散热风扇低鸣。
林夏蜷坐在折叠椅上,兜帽遮住半张脸,指尖在键盘上跃动如舞,蓝牙耳机里传来加密频道的电流杂音。
“回来了?”她头也不抬,声音冷得像冰。
林川点头,手中的菜刀继续落下。
姜末纷飞,锅中红油炸裂,溅起的油星落在灶台上,发出“噼啪”轻响。
“你又用了‘镇阴散’?”林夏忽然问。
“嗯。剂量减半,怕伤及肠胃。”
“秦医生检测过,那玩意儿对‘茧孢’有7.3%的抑制率。”她冷笑,“龙组要是知道你是拿调味品抗疫,怕是要笑死。”
林川没说话。
三年前那个雪夜,老刘婆把这陶罐塞给他时说:“娃啊,这世上有些脏东西,不怕刀不怕火,就怕一口滚烫的人心。”
当时他不懂。现在,也不敢信太深。
沈清棠收起黑伞,走进后厨,一身黑色风衣的她带来了比雨夜更冰冷的消息:“龙组的封锁令已经下来了,全频道加密通讯。明早六点封锁线收缩,正午十二点前,刀锋巷必须完成‘净化’。”
与此同时,角落里那台军用级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无数代码飞速闪过。
林夏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净化?我刚黑进他们的内部执行预案,说得真好听。简单翻译一下,就是把焚尸炉的温度预热到八百度,确保连骨头渣都不剩。”
秦雨桐正在给刀哥处理伤口,闻言脸色一白。
酒精棉擦过创面,刀哥咬牙闷哼,手臂肌肉绷紧,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
刀哥更是激动地站起来:“那怎么行!巷子里还有三百多口人,大部分都是好的!”
林川没有说话,他捞起一把劲道的面条,浇上滚烫的辣汤,一碗香气四溢的红汤面就做好了。
热汤撞击瓷碗的声响清脆悦耳,红油在表面缓缓旋转,升腾起一缕辛辣的白雾。
他将碗推到秦雨桐面前:“吃。这汤能暂时压制住他们体内的‘茧孢’活性。刀哥,你也吃一碗。”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后厨都安静下来,连风扇的嗡鸣都仿佛低了几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今晚,刀锋巷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喝下这碗汤。”
深夜十一点,雨势渐小,屋檐滴水声清脆如钟。
刀锋巷的主街上出现了一幕诡异的景象。
林川推着一辆老旧的餐车,车上架着一口巨大的保温桶,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那香味浓烈而复杂,辣中带麻,麻中藏香,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药草气息,穿透雨幕,钻进每一扇紧闭的门窗。
餐车头顶挂着一盏简陋的电石灯,灯罩上用红漆写着四个大字——免费夜宵。
灯光摇曳,在墙上投下巨大而晃动的影子,像一场沉默的仪式。
起初,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人敢出来。
但那股霸道又温暖的香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门缝,钻进了每一个饥肠辘辘的居民鼻子里。
终于,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男人探出头,警惕地看着林川。
雨水顺着屋檐滴在他肩头,发出“嗒、嗒”的轻响。
“免费的汤面,暖暖身子。”林川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勺子搅动汤面,红油翻滚,热气氤氲。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他们端着碗,眼中带着疑惑和渴望,排起了队。
林川一勺一勺地为他们盛着面,动作不急不缓。
汤汁倾泻的哗啦声,筷子碰碗的叮当声,啜饮的呼噜声,渐渐织成一片人间烟火。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哧溜哧溜地吃着面,满嘴是油,他抬起头,天真地问:“叔叔,你这面怎么比我妈妈做的还香啊?”
林川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发丝:“因为你妈妈做饭,没舍得放‘命根子’当调料。”
孩子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人群中,秦雨桐正引导着秩序,一个叫小宇的男孩突然死死抱住她的腿,小脸煞白,声音都在发抖:“妈妈……我怕……地下面,有东西在跳……咚、咚、咚……”
秦雨桐一愣,还没来得及安慰,一直隐在暗处的林夏已经快步上前。
她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形似病历本的平板,屏幕上复杂的扫描波纹正疯狂跳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林川!地底的菌丝网络活性正在以几何级数飙升!”林夏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惊骇,“它们在吸收汤里的能量!不对……这些人不是被感染了,汤没有杀死孢子,只是安抚了它们!他们……他们是‘共生节点’!是这个网络的养分供应站!”
话音未落,所有喝下面汤的居民,眼神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瞳孔微微放大,仿佛集体陷入某种短暂的共振。
林川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算到汤能压制,却没算到这共生关系已经深入到如此地步。
他将餐车交给刀哥,转身就朝巷子最深处的垃圾场冲去。
恶臭扑面而来,腐烂的蔬果、动物尸体、化学废料混合的气味令人作呕。
脚下泥泞湿滑,每一步都陷进半尺深的污水里。
林川没有丝毫犹豫,鬼眼连开三次,每一次开启都让他的大脑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太阳穴突突跳动。
视野中的景象层层剥离,终于,在纵横交错的下水道网络中心,他锁定了一团人头大小、不断蠕动的黑色球体。
它就像一颗丑陋的心脏,无数半透明的菌丝从它身上延伸出去,连接着整个刀锋巷的地底,每一次搏动,都向外输送着肉眼难见的孢子。
“共生之茧”的核心!
楚歌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林川身后,他掌心燃起一团赤红色的火焰,将阴暗的地下空间照得一片通明,语气果决:“我来烧了它。”
“不行!”林川断然喝止,“这是‘血母’的茧,用火烧只会刺激它爆开,里面残留的原始病毒一旦泄露,别说这条巷子,整片七贤街都会变成尸巢!”
他从后厨带来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根特制的厨房用钢针,细长而坚韧。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瓶,里面是数倍浓缩的辣汤精华,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辛辣中夹杂着紫苏酮特有的草木清香。
他将钢针浸入其中,深吸一口气,鬼眼再次开启,强行锁定了那黑色球体上七个极其隐晦的能量脉络。
“菌丝中枢存在七个高频共振点,”林夏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频率正好与你汤底里的紫苏酮波段吻合!只要同时阻断,就能引发反馈崩溃!”
林川手腕一抖,钢针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银光,精准地刺入第一个脉络点。
黑球猛地一颤!
第二针、第三针……林川的动作快如闪电,七根钢针在三秒内全部刺入。
每一次刺入,那颗“心脏”的跳动就紊乱一分。
当第七根针没入的刹那,整个黑色球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些蔓延出去的菌丝开始发疯般地回缩、枯萎。
危机解除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猛然贯穿林川的右眼,仿佛要将他的眼球撕裂。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那本该自动消散的银金色光芒,这一次竟固执地停留在他的瞳孔深处,久久未散。
一个模糊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鬼眼的使用限制,在这次极限透支后,悄然从每日三次,提升到了每日七次。
黎明时分,微光刺破了云层。
川味小馆门口,浑身湿透、疲惫不堪的刀哥“扑通”一声跪在了林川面前,一个响头重重地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林队……巷子里的三百二十一口人……都是你当年救过的街坊啊!”他的声音哽咽,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青石板上,水花四溅,泪与雨水混在一起。
林川将他扶起,从怀里掏出一张被塑料膜包裹得很好的泛黄照片,递了过去。
照片上,一个浑身是血、瘦骨嶙峋的少年,正被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抬进一间破屋。
那个少年,就是年少的林川。
秦雨桐看着照片,又看看眼前这个男人,轻声问道:“所以,当年龙组给你机会离开这种地方,调去总部,你却偏要留下来……就是因为这个?”
林川没有回答,他接过刀哥递来的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转,灼烧感让他清醒。
“我不是什么神医,更不是什么英雄。”他缓缓吐出烟圈,声音被晨风吹得有些飘忽,“我只是……还记得在我快饿死的时候,是谁给我递过来一碗泡面。”
风吹过,他腰间那打了几个补丁的围裙一角翻飞。
远处,古老的钟楼敲响了清晨六点的钟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巷子里的命火,终究没有熄灭。
林川掐灭了烟头,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保温桶上。
三百多人的夜晚,耗尽了一整坛镇阴散,半仓干辣椒。
而这巷子里的每一口呼吸,都值得被守护一次。
他转身走进后厨,拿起菜篮子,推开了通往市井的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