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陡然一滞,随即化作急促的喘息,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秦雨桐甚至来不及追问,听筒里已经只剩下忙音,单调而冷酷地回响在她耳畔,像是一道判决。
市立医院,手术室,赵远……一个个词语像烧红的铁块,烙在她的脑海里,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灼痛。
她抓起车钥匙,疯了一般冲出小馆。
夜风如刀,灌入领口,刮得锁骨生疼,可她体内的焦灼却比寒风更烈。那是母亲的直觉,是血脉相连的预警,是某种即将崩塌的命运在耳边低语。
街道在眼前飞速倒退,霓虹灯拉出长长的光痕,如同她脑海中不断闪现的画面:小宇蜷缩在角落的身影,林川苍白的脸,还有赵远那双曾温柔注视过她的、如今却深陷于黑暗的眼睛。
市立医院的走廊被消毒水的气味浸透,浓烈到几乎凝成雾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针,刺入肺腑。
墙壁白得刺眼,惨白的顶灯下,连影子都被压得扁平贴地,仿佛不敢抬头。
手术室顶上的红灯亮着,像一颗不祥的血色眼球,死死盯着每一个等待的人。
它的光芒落在秦雨桐脸上,映出她眼底布满的血丝,以及那几乎要裂开的瞳孔。
她赶到时,林夏已经等在那里,脸色同样苍白,手指紧紧绞着衣角,指节泛白。
她看到秦雨桐,立刻迎上来,嘴唇微动,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在触及对方那双燃烧着绝望与执念的眼睛时,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酷刑。
秦雨桐坐在冰冷的长椅上,金属扶手冻得她掌心发麻,双手死死交握,指甲几乎嵌进皮肉。
她脑中反复回响着林川临走前的话——“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慌乱。”
可她怎么可能不慌?
赵远是小宇的父亲,是那个曾经和她共筑家庭、在厨房为她煎蛋的男人。
他曾笑着抱着发烧的小宇整夜踱步,也曾因一句“妈妈说你不乖”而委屈巴巴地求她原谅。
而现在,他体内寄生的东西,正是威胁小宇生命的根源。
忽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支小巧的注射器,玻璃管壁泛着冷光,针尖细如发丝,在灯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泽。
那是从“共生之茧”中提取出的残液,蕴含着未知而恐怖的力量。林川曾亲眼见证三名实验体在注射后暴起撕碎守卫,最终化为无意识的“血瞳”。
他曾千叮万嘱:“处理掉它,别碰。”
可她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她见过林川为了救小宇,割开舌尖以血引魂,几乎断气;也见过他在幻境中一次次被黑雾吞噬又爬出来……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我愿意赌一次。”
她在心里默念,指尖微微颤抖,却未收回。
“雨桐,你要干什么!”林夏眼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触感滚烫,声音因惊恐而变调。
“林夏,放手。”秦雨桐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像暴风雨前最后的寂静。
“你疯了!林川说过,这东西不稳定,普通人注射会立刻变成‘血瞳’,意识被吞噬,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林夏死死按住她的手,试图将注射器夺下,指甲在秦雨桐的手背上划出红痕。
秦雨桐抬起眼,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
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小宇上次能醒过来,是因为林川用自己的命当引子,为他点燃了一束光。这一次……”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穿透了手术室厚重的门,仿佛看到了正在与死神搏斗的林川,“换我来当他的光。”
话音未落,她猛地用另一只手的手肘撞开林夏,毫不犹豫地将那冰冷的针尖对准了自己的静脉。
“不——!”林夏的惊呼被隔绝在外。
剧烈的刺痛传来,幽蓝色的液体瞬间涌入她的血管,像熔化的星河注入凡躯。
一刹那,秦雨桐的瞳孔骤然收缩,无数细密的血丝从瞳仁深处疯狂蔓延开来,像一张正在收紧的血色蛛网,瞬间覆盖了整个眼白。
世界忽然倾斜。
听觉扭曲,周围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的视野里浮现出无数跳动的红线——那是人的“命线”?
还是杀意的轨迹?
她看见林夏的脸在扭曲,变成了小宇的模样,满脸泪痕,尖叫着:“妈妈救我!”
她本能地挥臂,手术刀不知何时已落入手中,寒光一闪,砍向幻象。
“啊!”她猛然清醒,冷汗浸透后背。
剧痛如潮水般席卷了她的每一寸神经,骨头像被碾碎重组,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咆哮。
可她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手术室内,正在为赵远施针的林川身体猛地一震。
他能感觉到,一股熟悉而又狂暴的力量强行介入了这个脆弱的平衡。
他不需要回头,就知道秦雨桐做了什么。
这个女人,总是用最笨拙、最奋不顾身的方式,试图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他右眼中,银灰色的光芒与深邃的墨色交织旋转,鬼眼的力量被催动到了极致。
在他的视野里,躺在手术台上的赵远已经不是一具血肉之躯,而是一个被无数黑色丝线操控的人偶。
这些丝线的源头,并非在赵远体内,而是指向一个遥远而幽深的地方——市中心废弃的地铁隧道深处。
在那里,一团蠕动的人形黑雾正死死缠绕着一枚古朴的沙漏,那便是“时砂沙漏”,传说中能逆转因果、召回亡者的禁忌之物。
黑雾每一次脉动,都在贪婪地吞噬着赵远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
不能再等了!
秦雨桐的力量虽然狂暴,却像一柄双刃剑,既能成为助力,也能瞬间将他们三人全部拖入深渊。
林川咬破舌尖,鲜血滴落针尖。
神识瞬间脱离**,化作一道银色流光,循着那无形的黑线,一头撞进了赵远的脑域幻境。
世界在瞬间失去了色彩与形态。
灰色的浓雾笼罩着一切,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腐朽的气息,像是千万个未完成的梦在缓慢溃烂。
无数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银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穿透了一个跪在幻境中央的身影。
那人正是赵远,他面容枯槁,双目无神,嘴里反复低声哀求着:“放我走……求求你……我不想再缝了……”
林川的身影在灰雾中凝聚,他的背后,一对由无数灰色羽毛构成的虚幻羽翼缓缓展开,每一片羽毛都刻着古老的符文。
他手持银针,一步步走向那被银线贯穿的赵远,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你不是缝线者。”
跪地的“赵远”动作一僵,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逐渐被一种怨毒和疯狂所取代。
“你只是‘影寄’用残念拼凑出来的提线木偶。”林川冷声道。
“哈哈哈哈!”那团黑雾从赵远体内咆哮而出,瞬间凝聚成赵远生前的模样,只是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是又如何?我只要救我的孩子!他被埋在战区的废墟下,只有‘时砂’的力量才能让他回来!你凭什么审判我一个想要救孩子的父亲?!”
林川没有回答,他只是举起了手中的银针,遥遥指向黑雾的核心。
针尖上,一点银光亮起,映照出他冰冷的眼眸。
“凭她——”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也想护住她的孩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背后的灰羽轰然燃起苍白色的火焰!
秦雨桐注入体内的那股狂暴力量,此刻尽数化为燃料,通过某种玄妙的联系,加持在了林川的神识之上。
他手中的银针在火焰中寸寸拉长,化作一柄燃烧着魂火的利刃,携着斩断一切因果的决绝,直刺黑雾的核心!
“不——!”黑雾发出凄厉的尖啸。
刹那间,神识交锋。
现实世界不过短短七十二秒,但在幻境之中,却像是经历了无数个轮回。
无数记忆的碎片在林川的脑海中炸裂开来。战区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废墟下孩子微弱的哭声、赵远绝望的祈祷、小宇在阳光下天真的笑脸、秦雨桐在深夜里无声的眼泪……所有人的痛苦、执念与爱,交织成一张无法挣脱的巨网。
随着最后一道银火斩落,黑雾发出不甘的嘶吼,骤然崩解。
林川的神识如同断线风筝般坠回躯壳。
几乎同时,手术室外。
秦雨桐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里,血色的蛛网纹路已经变成了深邃的血瞳,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手腕一震,竟硬生生挣断了束缚带。
在林夏惊恐的尖叫声中,她一把抓起旁边器械盘上的一把手术刀,如同一头失控的猎豹,冲出了医院。
走廊的监控画面中,她的身影快得几乎拖出残影,目标明确——地铁口。
而她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正是林川临进门时塞给林夏的布包,里面是那本破旧的《驱魂针谱》。
林夏原想阻止,可秦雨桐已夺门而出,只留下一句低语:“告诉他……我去还债了。”
与此同时,在阴暗潮湿的地铁隧道最深处,一具早已失去生命特征的躯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缠绕在他身上的黑雾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溃散。
在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空洞的眼眶里流下两行黑色的浊泪,嘴里发出微弱的呢喃:“对不起……孩子……”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寸寸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只在原地,留下了一枚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光的“时砂”残片。
那一夜,整座城市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地震。
几个街区的监控同时失灵,地铁口涌出大量浓雾,警方封锁现场三天。
没人知道,那是一场灵魂的安葬。
林川在手术台上昏睡了整整四十八小时,心脏停跳两次。
而秦雨桐,在废弃站台跪了一整晚,直到晨光洒下,才抱着那枚微光闪烁的“时砂”残片离开。
三日后,川味小馆的后厨。
林川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额角还贴着退烧贴。
他揉着太阳穴,慢慢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厨房里间的行军床上。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草香和熟悉的辣椒味,灶台上煨着一锅老汤,咕嘟作响。
秦雨桐就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A4纸,正看得出神。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似乎还在适应某种新生的力量。
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凌厉与沉静。
“醒了?”她抬头,将那张纸递了过来。
林川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用仿宋体写着几行字:
临床诊断:急性母性觉醒综合征,伴有轻度暴力倾向及超自然能力失控风险。
林川看得眼角一抽,抬头看向她。
秦雨桐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她拿起一支笔,放在文件的末尾:“签个字吧,林医生。这份监护协议,算不算……我们的结婚证?”
他看着她眼中那抹狡黠的笑意,心中的疲惫与沉重仿佛被瞬间冲淡了。
他揉了揉眉心,接过笔,没有丝毫犹豫地在责任人一栏的后面,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在协议的空白处补上了一行小字:
同意,但监护费是每天一碗辣子鸡。
外加不准半夜去地铁口巡逻。
就在这时,后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小宇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兴奋地喊道:
“叔叔!你醒啦!这只猫昨晚差点被墙里的手抓走,是妈妈一针扎穿了影子!她说……她说你要教我也认‘命线’!”
一阵微风从敞开的后门吹入,灶火跳跃,墙上那件补丁围裙轻轻飘动,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命已签,约不悔。
厨房里的烟火气渐渐浓郁,驱散了这几天残留的血腥与阴冷。
夜幕降临,是时候开门迎客了,只不过今晚的客人,或许会从影子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