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风从港口呼啸而来,刮过七贤街的屋檐,在瓦片间卷起细碎的沙砾与尘灰,最终汇聚于城市之巅。
钟楼顶端,夜色如墨倾覆,风势烈如刀割,裹挟着海腥味与铁锈气息,将林川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围裙吹得猎猎作响,布角拍打在石砖上,发出“啪啪”的脆响,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战旗。
他却恍若未觉,双膝跪地,指尖轻抚围裙边缘,那块帆布早已不是凡物。
经年累月被灶火三昧真火日夜煅烧,又被他的气血浸润,纤维中隐隐透出暗红纹路,仿佛沉睡的血脉正缓缓苏醒。
这是母亲留下的“火织符布”,以千年蚕丝混入凤凰羽编织而成,曾封印过一场地脉暴动。
而此刻,它成了他唯一的阵地。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木塞,一股辛辣霸道的香气瞬间刺入冰冷的空气,呛得人鼻腔发痛,喉头一紧。
那不是普通的辣油,而是他以心头血调和九阳椒、焚心草、赤鳞粉所炼的“燃命引”,专为逆天改命而备。
红得像凝固的血,稠得像深渊的墨,在微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厨刀出鞘,刀锋在残月余晖中泛着幽寒,映出他半张冷峻的脸。
他以刀尖蘸取辣油,屏息凝神,在那块洗得发白的围裙中央,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鲜红的“逆”字。
笔锋凌厉,杀气腾腾,每一道划痕都像是在撕裂命运的契约。
油迹渗入布纹,竟微微发烫,指尖触碰时传来细微的电流感,仿佛整块布正在共鸣。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奇异的焦香,混合着雷电将至前的臭氧味,令人头皮发麻。
“你真要自己引雷?”一个清冷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嗓音轻得像风穿过裂缝。
沈清棠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披着一件素白长衫,怀里抱着那只通体金黄的招财蟾蜍。
蟾蜍三足稳稳扒着她的手臂,皮肤温润如玉,呼吸间吐纳出淡淡金雾。
它一双碧玉般的眼睛,竟也倒映着天际涌动的乌云,瞳孔深处似有符文流转。
林川没有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容,声音低哑却清晰:“天要罚我,总得给个理由。我这不是怕它老人家找不到地方吗?不如我请它下来喝碗热汤,暖暖身子。”话音未落,他右眼的瞳孔骤然收缩,一抹银金色的光芒如漩涡般流转开来,仿佛星辰坠入深潭。
刹那间,细密的银色雷纹从他眼角蔓延而出,如同蛛网般迅速爬满他半边脸颊,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电光在疯狂游走,噼啪作响。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体内雷霆的共振,衣袍无风自动,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危险而神圣的气息,连脚下的石板都开始龟裂。
同一时刻,七贤街,川味小馆的屋顶上,第一声闷雷滚过天际,震得瓦片簌簌轻颤。
林夏纤细的手指在复杂的仪器上飞速跳动,耳机里传来轻微的电流杂音。
她将一根简陋却高效的天线牢牢固定在烟囱旁,信号精准接入龙组的天基预警系统。
冰冷的电子音在她耳麦中响起:“警告,‘达摩克利斯’轨道发生未知偏移,预计七十二小时后突入大气层,目标锁定,东海市。”
她咬了咬唇,低声回应:“收到。哥哥,开始了。”
钟楼之下,入口处,楚歌魁梧的身躯如一尊门神,皮衣被风吹得鼓胀,像披着战袍。
他手中的特制手枪已经上膛,枪管泛着蓝光,内置灵能弹匣。
另一只拳头却燃起熊熊烈焰,高温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起来,沥青地面悄然熔化,滴落成黑珠。
“我给你三分钟,”他对着楼顶的方向低吼,声音穿透风雷,“三分钟后,不管成不成,我都会把所有试图靠近这里的苍蝇全部烧成灰。”
而在城市另一端,最混乱的刀锋巷最高处,一个精悍的身影迎风而立。
狼哥单手持刀,刀锋斜指苍穹,雨水顺着刃口滑落,在即将坠地时被一股无形气场蒸腾为白雾。
他的声音通过某种特殊的共鸣装置,清晰地传遍巷子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影刺全体,护主。”
阴影中,无数道冰冷的杀意一闪而逝,随即沉寂,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钟楼区域笼罩。
一名戴着青铜面具的刺客低声道:“影七就位。”另一人握紧匕首,”
钟楼之巅,林川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雷电气息让他浑身起了战栗,汗毛倒竖,皮肤泛起鸡皮疙瘩。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温润的玉佩,玉佩雕刻成凤凰浴火之形,边缘已被磨得光滑,是他从不离身的信物。
他毫不犹豫地将玉佩用力按入手中一张古朴长弓的卡槽中。
那张名为“星陨”的长弓,是他三年前从东海沉船里捞出的遗物,无人识得,唯有这块凤凰玉佩能激活它一丝共鸣。
今日,终于到了觉醒之时。
“嗡——”
长弓发出一声悠长的轰鸣,弓身之上,原本黯淡的星辰纹路被逐一点亮,仿佛一条微缩的银河在其中流淌,星光跃动,映得他满脸银辉。
弓体与他体内的力量产生共鸣,直指苍穹那片最深沉的劫云。
“来吧,”他低声呢喃,像是在邀请一位老友,嗓音沙哑却坚定,“老子的锅,专治各种不服,也治各种天命。”
轰隆!
天空仿佛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第一道粗如水桶的紫色劫雷咆哮而下,撕裂云层,带着硫磺与焦土的气息,不偏不倚,正中围裙上那个鲜红的“逆”字!
“滋啦——”
油迹瞬间汽化,围裙边缘卷曲焦黑,林川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变得焦黑,发梢甚至冒起了青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但他非但没有倒下,反而仰头狂笑起来,笑声在雷鸣中显得无比张狂:“就这点力道?不够劲!给老子刮痧吗?”
仿佛被他的挑衅激怒,第二道劫雷接踵而至,比第一道更为狂暴!
雷光刺目,照得他瞳孔收缩,视网膜留下残影。
就在雷光即将触及他身体的瞬间,林川那只银金色的右瞳光芒大盛,瞳孔深处,时间的流速仿佛被无限放慢。
他的视野穿透了雷云,穿透了大气层,甚至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到了那颗正向着蓝星呼啸而来的陨石。
在短暂的“时间裂隙”中,他清晰地窥见了陨石的核心。那根本不是什么天然的星体,而是一枚“涅盘之核”的复制品。
当年那一战,阿烬抱着核心冲进火山口时喊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让它的力量堕落!
’
可眼前这枚,光芒污浊黑暗,像是对原初的亵渎。
更令人窒息的是,一条漆黑的精神锁链贯穿虚空,延伸至未知星域尽头,一个端坐于骸骨王座上的身影微微抬头,似有所觉……
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敢拿我兄弟的命来造武器?!”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杀意与悲愤,震得钟楼铜铃嗡鸣不止。
第三道雷霆应声而下,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
林川却不闪不避,借助雷霆轰击在基座上的反冲力,整个人冲天而起。
他左手持弓,右手反握厨刀,竟以那柄斩过无数食材的刀背,悍然引动了“星陨弓”的弓弦!
“嘣——”
一箭射出,没有实体,只有一道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灰焰之矢”,以超越雷电的速度,撕裂长空,直击天外!
沿途空气被点燃,留下一道扭曲的真空轨迹。
遥远的星空中,那颗巨大的陨石猛地一震,运行轨迹硬生生偏移了三度。
雷劫似乎被这一箭震慑,出现了短暂的停歇。
力竭的林川从空中摔落,重重地砸在钟楼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木板断裂,碎屑纷飞。
他那只银金色的右眼,一行血泪缓缓流下,沿着雷纹蜿蜒而下,滴落在焦黑的围裙上,发出“嗤”的轻响。
视野变得模糊,但他却笑了。
因为在他的感知中,城市的不同角落,骤然升起了七道截然不同的火光。
沈清棠的掌心,一朵金色的凤凰火悄然绽放,温暖却不灼人,照亮了她苍白的脸;楚歌的拳头上,狂暴的烈焰化作战甲,包裹全身,发出金属般的铿锵声;林夏的指尖,一点幽绿的孢子之火无声燃起,像春夜萤火;市立医院的手术室里,秦雨桐头顶的手术灯投下的光束竟化为纯白的净化之火,照亮了病床;城东的珠宝行,顾晚手中的宝石折射出七彩琉璃之火,美得惊心动魄;金融中心顶层,叶知夏随手点燃一张亿元支票,金钱化为贪婪之火,火焰中浮现出**的幻影;而在街角的咖啡馆,苏晓脖颈上那条鲜红的围巾,无风自燃,飘起一缕思念之火,轻柔如叹息。
就在灰焰之矢离弦的刹那,七人心口同时一热,仿佛有什么古老契约被唤醒。
那是他们曾在川味小馆喝下第一口辣汤时许下的诺言——“同锅共命”。
七道火光冲天而起,在钟楼上空交汇,竟短暂地形成了一座玄奥的火焰大阵,堪堪托住了酝酿成形的第四道雷霆。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棠才把林川背下钟楼。
他的呼吸微弱,右眼血迹未干。
楚歌迎上来,默默脱下外衣披在他肩上。
“活下来了?”“嗯。”“那就煮锅辣的。”
回到川味小馆时,已是清晨。
苏晓早早生好了炉火,顾晚摆好了碗筷,叶知夏甚至带来了顶级牛油“这次,我请。”
一张大圆桌旁,七个人围坐着,桌子中央,一口巨大的铜锅里,红亮的辣汤正咕噜咕噜地翻滚着,散发出勾魂摄魄的香气,辣味钻入鼻腔,刺激得人眼角发酸,却又忍不住深吸一口。
林川靠在椅背上,脸色依旧苍白,沈清棠小心地舀起一勺汤,吹了又吹,才送到他嘴边。
她的手,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抖。
“下次……别再一个人扛了。”
林川笑着咽下那口汤,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他懒洋洋地瞥了一圈桌边的女孩们,调侃道:“那下次你们七个人,一人给我炖一锅?”
“呸!”沈清棠又羞又气,在他递过来的手上轻轻咬了一口,“炖你个头!”
满桌的人都笑了起来,劫后余生的温馨冲淡了所有的疲惫与恐惧。
窗外,古老的钟楼塔尖在夜色中静静矗立,最后一丝残余的雷光也彻底消散。
而在遥远的港口地下基地深处,黑暗中,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幽暗。
“持火者……终于点燃了七盏灯。”一个低沉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在空旷的金属空间里回荡。
风,再次从港口刮起,吹过七贤街。
小馆门口,那件被雷劈得焦黑,写着“逆”字的补丁围裙被当作战利品一样挂了起来,随风猎猎作响,像一面宣告着不屈的旗帜。
天罚虽暂歇,但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在地平线下,亮起了它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