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轻响,不是食客,是风。
风从翡翠河上游吹来,裹着清晨湿冷的雾气,拂过川味小馆斑驳的木门,撩动檐下那串干辣椒。
红艳的椒身轻轻相撞,发出细碎沙沙声,像是远古祭司在低语祷告,又像命运之轮悄然转动的第一声轻响。
林川将滚烫的汤勺浸入冷水,嗤——白雾腾起,如龙蛇吐息,在昏黄灯光下缭绕成模糊的幻影。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感知到身后沈清棠那颤抖的呼吸,短促而微弱,仿佛随时会断。
她指尖一滑,蒜瓣滚落青石地面,清脆一响,惊破了厨房里短暂的宁静。
噩梦的余威仍在她身上盘踞。
那凤凰焚身的灼痛感,即便在晨光洒落的此刻,仍如烙铁般刻进骨髓。
她抬手抚过心口,触到的是一片冰凉,可皮肤之下,血脉却似在燃烧。
“别怕。”林川的声音低沉平稳,像一块沉入深水的石头,瞬间压住了所有浮动的不安,“只是个梦。”
他将那一碗红亮辛香的辣汤推到她面前。
汤面浮着几粒翠绿葱花,油珠如琥珀般缓缓游走,热气升腾中带着浓郁的花椒麻香与豆瓣酱的醇厚焦香。
这是绝望底色上唯一的生机,也是他唯一能给她的温度。
沈清棠捧起粗瓷碗,温热透过掌心蔓延至指尖,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小口啜饮,辛辣的暖流滑入喉咙,呛得眼圈发红,鼻尖沁出细汗,泪水在眼眶打转。
可这痛楚竟奇异地冲淡了梦中那窒息的血腥味。仿佛用另一种火,烧尽了旧日阴霾。
林川终于转身,用仅剩的左眼专注地盯着灶上那锅沸腾的红油。
金色的光芒在他眼底深处流转,如熔金般炽烈,穿透油脂泡沫,看清每一颗花椒炸裂的纹路、每一段辣椒释放魂魄的刹那。
那是自失明之日便悄然苏醒的视野。一道撕裂现实的金色裂痕,名为“鬼眼”。
但他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在那非人的眼中,未来如琉璃碎片般拼合:沈清棠跪倒在沈家祠堂外的翡翠河岸,白衣染血,双目空洞,背后凤凰虚影振翅欲燃,却终将化为灰烬。
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个古老而压抑的府邸。
午后,林川借口采购,身影出现在沈府偏门。
小雀像只受惊的鸟儿,左右张望后,飞快地将他拉到一丛茂盛的芭蕉叶后。
宽大叶片遮住天光,雨露顺着叶缘滴落,砸在肩头,凉得刺骨。
她掌心躺着一张残破的纸页,边缘已被岁月侵蚀得焦黄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林大哥,小姐她……她不对劲。”小雀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她每晚都会像丢了魂一样走到祠堂,对着那幅空的画壁,一遍遍地画,画的都是凤凰。我听老夫人临终前念叨过,说我们沈家血脉里藏着诅咒,还说什么……‘血瞳现,核将醒’。”
林川接过族谱残页,指腹摩挲着墨迹模糊的字迹。
纸面粗糙,像枯死的树皮。
在一位先祖名讳旁,朱砂小字标注着三个字——守核者。
另一处记载中,“凤凰宝石”本名竟是“星坠”,注脚赫然写着:上古星陨弓之弓坠。
这不是装饰,而是一个庞大机括的关键部件。
他心头剧震,正欲追问,一股阴冷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背升起。
院外长廊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黑色祭司袍无声垂落,仿佛吞噬光线的深渊。
他手中托着一枚暗沉铜铃,未摇,却有一丝尖锐频率钻入耳膜深处,如同细针扎进脑髓。
林川瞳孔骤缩——这不是声音,是专为特定血脉设计的精神镇压波!
小雀身体瞬间僵住,眼神中的灵动与焦急迅速褪去,变得空洞涣散,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杀气一闪而逝。
林川藏在袖中的厨刀刀柄被指节捏得发白,但他脸上堆起憨厚笑容,略带一丝市井油滑:“哟,老爷子,您也在啊?我给沈小姐送她订的养生粥,嘿,这沈家大院跟迷宫似的,走错了走错了,我这就出去。”
他点头哈腰地后退,转身刹那,那副谄媚笑容凝固成寒冰。
他能感觉到,那祭司的目光如毒蛇黏在背上,冰冷、缓慢、充满审视,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拐角。
一路疾行,穿过三条幽巷,肺里火烧火燎。
他在墙角停下,背靠冰冷石砖滑坐下去,掌心那张残页已被冷汗浸软,边缘裂痕宛如命运本身。
七贤街尽头,卦摊的幡子在风中无力飘摇,布条残破,像一面投降的旗。
老卜将三枚铜钱撒在龟甲上,铜音未落,眉头已拧成死结。
“天象大乱,星轨偏移。”他枯瘦手指指向天空,那里空无一物,可在林川鬼眼中,却见一道细微裂痕,如琉璃破碎,横贯苍穹。
“沈家那女娃的血,是开锁的钥匙。”老卜声音沙哑如磨石,“可他们想把她当成炸毁锁的炸药。”
林川沉默。
他知道更多,那“涅盘之核”沉于翡翠湖底,连接异度“镜渊”;“黑巢”欲借沈清棠凤凰血脉,在她涅盘巅峰时引爆,以失败产生的暗影能量喂养“暗影织网”。
但这些,老卜并未言明——他或许知道,或许不敢说。
“凤凰浴火,九死一生。”老卜低语,“无人引路,便是十死无生。破解之法,唯‘双生之血’,一脉承天命,一脉镇大地。”他忽然盯住林川手臂,那里隐约浮现一道光纹,正随心跳微微发亮,“你体内那股躁动的光,是传说中的‘焚光者血脉’?若如此,你便是这一代的‘持火者’。”
深夜,小馆后厨灯光昏黄。
林川握刀切朝天椒,刀锋与砧板碰撞出密集鼓点,红椒碎屑纷飞,空气中弥漫着刺鼻辣香。
突然,右手剧烈颤抖,厨刀“当啷”落地。
他闷哼一声,捂住左眼。
黑布下,金光暴涨,与体内另一股灼热之力凶猛冲撞,撕裂般的剧痛贯穿神经。
额上冷汗涔涔,指尖发麻。
“你怎么了?”沈清棠端着安神汤进来,药香混着姜气扑鼻而来。
她见他痛苦模样,药碗险些脱手。
她急忙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声音惊惶:“你失血太多,不能再用那只眼睛了!”
林川喘息着,嘴角咧开苍白笑容:“怕什么,我可是能面不改色吃七种辣椒的男人。”
沈清棠眼泪毫无预兆滚落,砸在他手背上,滚烫。
“你答应过,要让我看到一个幸福的未来……”她哽咽,泪眼婆娑,“可我现在……只看到你快要撑不住了。”
他的心被狠狠攥住。
他抬起微颤的手,用粗糙指腹拭去她眼角泪珠,声音嘶哑却坚定:“那我就把未来,做得比我锅里的辣汤还要滚烫,烫到所有魑魅魍魉都不敢靠近。”
话音刚落,窗外翡翠河水面泛起诡异涟漪。
岸边那尊巨大凤凰石像,双眼之中,一抹极淡红光一闪而逝,仿佛从万年沉睡中睁开了眼睛。
第二天天刚亮,沈清棠默默把一碗温热小米粥放在灶台。
林川已系好围裙,正调试炉火,动作利落,仿佛昨夜剧痛从未发生。
“今天……你要去发布会?”她轻声问。
“不去不行。”他笑了笑,“越是风雨欲来,越要活得热气腾腾。”
隔日正午,市中心钟楼广场人声鼎沸。
叶知夏一身干练职业套装,手持话筒,女王般宣布:“知夏集团”与“川味小馆”联名推出首款产品——“七情辣锅”方便速食包!
舞台另一侧,楚歌穿战术背心,肌肉贲张,对着直播镜头吆喝:“兄弟们,吃了咱这辣锅,保证不上火,打拳都更有劲儿!”
沈清棠被半推半就换上改良旗袍,作为“品牌形象大使”登台试吃。
一小口辣锅入口,霸道辛辣瞬间席卷口腔,呛得她咳嗽连连,脸颊通红,泪水涌出。
“慢点。”林川不知何时出现,自然递上矿泉水。
慌乱中,她手碰他指尖,两人皆是一怔。
那短暂触碰如电流窜过,带着熟悉的灼热。
直播镜头精准捕捉。
林川索性将她半揽入怀,笑对镜头:“看到了吗?爱情就像这锅汤,能辣到流泪,可你就是舍不得撒手。”
弹幕瞬间爆炸:
“啊啊啊!老板好会!”
“磕到了磕到了!”
“为了老板娘,我买爆!”
喧嚣散尽,街道重归寂静。
林川蹲在路边收拾横幅,沈清棠悄悄走近,将一件外套披在他肩上。
“刚才你说‘舍不得撒手’……是真的吗?”
他抬头看她,眼里映着路灯微光:“辣汤凉了,我给你捂热,我一直都在做这件事。”
就在这片刻宁静中,远处传来轮胎碾过落叶的轻响。
一辆漆黑加长轿车无声滑至门前,车身如墨,车窗不透光,仿佛从夜色中生长而出。
车门开启,戴白手套的老管家缓步下车,面无表情,姿态优雅得近乎刻板。
他未看沈清棠,径直走向林川,微微躬身,递上烫金请柬。
“林先生,”声音平直无波,“我家老爷有请。今晚沈府家宴,特邀您出席,共商……小姐的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