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倒映在水中的笑脸,如同三年前那个温暖的午后。阳光穿过梧桐叶洒下的碎金,在青石板上跳跃如舞,干净而纯粹。
林川记得那天他背着弟弟林渊走过七贤街,蝉鸣在耳畔低吟,风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
可此刻,这记忆的余温还未来得及暖透胸口,一道从胸腔正中心炸开的剧痛便如雷霆万钧,将一切温柔撕得粉碎。
林川猛地从床上弹起,额头瞬间布满冷汗,整个人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剧烈地抽搐着。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脏,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骨髓深处搅动,又似两股截然不同的心跳在争抢同一具躯壳的主宰权。
皮肤下传来细微的“咯咯”声,像是某种机械齿轮在错位咬合,又像是两颗心脏正彼此排斥、互相啃噬。
“别动!”一声清叱划破寂静,林夏的身影快如鬼魅,指间银光闪烁,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已精准刺入他胸口的几处大穴:膻中、神封、步廊、灵墟。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可指尖微不可察的颤抖暴露了内心的焦灼。
她能感受到那两股紊乱的心律正在经络中横冲直撞,像两条逆向奔涌的暗流。
“双心不同频,已经开始神经互噬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你这‘双生心’是当年用‘魂引术’强行融合的,靠的是血脉共鸣维系平衡。可现在……它们在互相吞噬!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先一步崩溃!”
剧痛并未完全消失,但银针封穴带来的麻痹感总算让他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林川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夏,你的针法……越来越像老头子了。”
话音未落,沈清棠端着一碗漆黑如墨的药汤快步走了进来。
浓烈的、混杂着焦糊与土腥味的古怪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川火”灰烬特有的气息。
碗壁滚烫,蒸腾起的热气扭曲了空气,隐约可见几缕幽蓝火星在药液表面跳动,宛如活物。
她将碗递到林川嘴边,声音轻柔却不容置喙:“老灶说,这是用‘川火’的灰烬混上‘翡翠河泥’,文火炖了三个时辰,能暂时稳住你的心火。”她的掌心贴着瓷碗外壁,温度透过陶土传至林川唇边,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林川看着那碗比墨汁还浓稠的汤药,鼻尖皱了皱,苦笑一声:“这汤闻起来,比我做的麻辣火锅还要邪门。”他嘴上调侃着,却没有半分犹豫,接过碗一饮而尽。
药汤入喉,像是一条滚烫的岩浆顺着食道烧了下去,舌根泛起金属般的苦涩,胃里翻江倒海。
可奇异的是,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竟真的被这股灼热压下去了几分,仿佛沸腾的血液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就在痛感稍缓的刹那,林川的右眼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一股刺骨寒意从眼底直钻脑髓,视野骤然扭曲,无数光丝缠绕成网,交织成一片因果之图。
他想闭眼,却发现眼皮已被无形之力撑开。
城市的上空,一个由无数镜面组成的巨大穹顶正在缓缓闭合,反射着浑浊天光,宛如一只冷漠的巨眼俯视人间。
凌晨三点整,一道诡异的光从翡翠河底射出,被穹顶精确反射,化作一场覆盖全城的无声毒雨,悄然渗入每一扇窗、每一条呼吸。
“还有十八个小时……”林川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声音沙哑而急促。
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滴在枕头上,晕开一朵朵深色花斑。
窗外,晨曦初露,第一缕阳光斜照进巷口的川味小馆。
不久后,灶台上的铁锅便响起熟悉的噼啪声。新的一天开始了,他也必须强撑着站起来。
上午的川味小馆厨房里,油烟机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猪油煸炒后的脂香与豆瓣酱发酵的醇厚气息。
林川站在灶台前,右手握着锅铲,左手扶着台面借力。
他的声音还算平稳,但握着锅铲的右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翻炒都像在对抗体内那两股撕扯的力量。
“先下肉片,煸炒到灯盏窝的形状,再下豆瓣酱……”他低声讲解,锅中铁铲与铸铁锅碰撞出富有节奏的“铛铛”声,锅底油星四溅,发出“噼啪”爆响,那声音像极了遥远童年记忆里,母亲在厨房忙碌时奏响的安眠曲。
“别硬撑了。”沈清棠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颤抖的手腕。
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像是晒过阳光的艾草与陈年当归混合的气息。
那温度顺着肌肤渗入血脉,竟让胸口那躁动的心跳稍稍平复。
林川咧嘴一笑,试图掩饰虚弱:“我可是厨神,没听说过吗?最高境界的厨师,都是抖着炒菜的,这样炒出来的肉才更香,有灵魂的律动。”
沈清棠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反而向前一步,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的怀里。
她微微侧头,将自己光洁的额头轻轻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那一瞬,林川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茉莉与檀木调和的洗发水味,混合着清晨露水的气息。
她额头的温度细腻而真实,像一块温润的玉贴在皮肤上。
“我听说……心痛的时候,体温是可以互相借的。”她轻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呢喃。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那股温暖的体温渗透进来,他胸口那股蠢蠢欲动的剧痛,竟然真的再次平缓了几分,仿佛两颗心脏在短暂的共振中找到了一丝默契。
就在这片刻宁静中,刀锋巷的地下情报点,潮湿的水泥地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身材瘦小、代号“灰鼠”的男人从阴影中窜出,神色慌张:“川哥,不好了!‘黑巢’的人已经开始在翡翠河底组装‘镜渊’的主镜了!他们用了‘星陨金属’镀层,物理攻击无效,能量频率正在攀升!”
“妈的!”坐在角落里擦拭一把巨大菜刀的老灶猛地拍案而起,满脸横肉都在颤抖,“等不及了!启动‘热感’阵列,把整条翡翠河加热到临界点!哪怕不能毁它,也要迟滞它的频率同步!”
“不行!”林川断然否定。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掌心一道浅浅的血痕上,那是刚才切肉时不小心划破的。
鲜血尚未凝固,边缘微微泛着淡金色的光晕,那是“川火”血脉的征兆。
“‘镜渊’的主镜面镀了一层‘星陨金属’,常规火攻和物理攻击只会加速它的共振。但……”他低声自语,”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腕内侧划开一道更深的口子。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那滴血没有像普通液体一样散开,而是像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一条极细的血线,泛着微弱的赤光,瞬间没入地底。
它顺着城市地下错综复杂的地脉网络。那些由古河道、废弃管道与异能残流构成的能量通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翡翠河的河床深处流去。
千米之外,翡翠河漆黑的河床上,沉积多年的淤泥微微颤动。
一个穿着陈旧病号服的小男孩正孤独地蹲在巨大的镜面旁,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一二三四五六七,哥哥带我吃糖去……”那是林川小时候经常唱给他听的。
他就是“小渊”,林川弟弟林渊消散后,唯一残存的一缕意识碎片,被“黑巢”捕获并禁锢于此,作为启动“镜渊”的生物核心。
那条穿越了层层泥土的血线,无声无息地缠上了“镜渊”的镜轴。
就在接触的瞬间,小渊哼唱的儿歌戛然而止,他迷茫地抬起头,右眼瞳孔中浮现出一抹熟悉的幽蓝。
与此同时,那面坚不可摧的“星陨金属”镜面上,悄然泛起了一丝蛛网般的裂纹,如同冰面初绽。
数秒后,龙组总部指挥中心。
楚歌将一份标注着“最高紧急”的“镜渊”能量异常报告放在桌上,整个指挥室陷入死寂般的震惊。
监控屏上,能量曲线陡然飙升,警报红光不断闪烁。
同一时刻,数千公里外,叶知夏坐在摩天大楼顶层办公室里,眼中金光流转。
她正远程调用“金钱异能”,庞大的虚拟资金流化作无形巨手,精准冻结“黑巢”在全球范围内的数十个关键资金链。
耳机里,忽然飘来一段稚嫩歌声。来自她手机里保存的录音:“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都是好兄弟。林川哥,做好饭,早点回家把门开……”
她指尖一顿,眼中金光更盛:“林川,这次换我为你断后。”
珠宝工坊内,顾晚正凝视着一块巨大的“凤凰宝石”原石。
她的异能催动到极致,宝石散发出的微光通过某种神秘联系,开始微妙干扰“镜渊”镜面的折射率。
她抬头望向窗外夜空,低声回应:“听见了。我们都听见了。”
医院走廊,秦雨桐停下脚步,望着手机屏幕上孩子们折纸鹤的照片,轻轻点头:“准备IcU,全员待命。”
孤儿院里,苏晓带着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认真折着千纸鹤。
晚霞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童谣随风飘荡:“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都是好兄弟……”每一个音符,都像一缕最温柔的暖流,跨越物理距离,悄无声息地渗入林川那片饱受折磨的意识深海。
深夜,川味小馆的天台。
林川独自一人坐在边缘,晚风吹动着他身上那件满是油烟味的围裙。
胸口的剧痛如潮水般再次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咬着牙,额角青筋一根根暴起,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下意识地翻看着相册。
七张笑靥如花的脸庞,一一闪过。
沈清棠缝补围裙时低垂的眼睫;楚歌在暴雨中为他挡枪的背影;叶知夏在电话里说“我在原地没走远”的坚定语气……
突然,他的右眼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再次自动开启!
那幽蓝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化作了无数交织的因果线。
他“看”到了一个更加遥远的未来:乌云密布的天穹之上,九重雷劫轰然劈下,那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天罚。
而在雷光之下,七个熟悉的身影手牵着手,围成一个圆阵。
沈清棠胸前的“凤凰宝石”绽放出涅盘之火,楚歌的烈焰,叶知夏的金流,顾晚的宝石光辉……七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化作一面巨大的光盾,牢牢地将他护在中央。
林川猛地喘了一口气,眼中的未来景象如潮水般退去。
他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自己围裙上那个缝补过的补丁。那是沈清棠亲手为他缝上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原来……不是我在保护你们。是你们,一直在等我回家。”
风,忽然大了起来。
他抬眼望向远方,七贤街的灯火连成一片,如地上的星河。
而在那片星河尽头的翡翠河河面上,一个模糊的小男孩身影似乎正对着他轻轻挥了挥手,随即,如月光下的泡沫,悄然消散。
夜风拂过,带走了最后一丝月色,也吹散了他眼底的迷茫。
剧痛仍在,却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深渊,反而像一口不断熬煮的老汤,苦涩中透着一股奇异的力道。
他深吸一口带着黎明水汽的空气,胸膛里那两颗躁动的心脏,仿佛找到了某种共鸣的节拍。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为了她们,也为了自己,这一战,必须从最熟悉的地方开始。